“她不随我回去了。”这句话在陈铭听来十分陌生,这不像是督主能说出来的话,他只道,林崇岩不是会轻易放手之人。但此时林崇岩的目光坚定,黑色双眸在轻叹声中微微发颤,陈铭便知道这是真的了。

陈铭直起身躯,也随对方的视线眺望夜空。“只是云小姐,也愿意走么?”他问。

“去见她兄长,自然是愿意的。毕竟跟着我什么也算不上,这样的日子也非她所愿。再说,我也着实算不得什么好人。”

陈铭无言。他与林崇岩是一样的人,便有一样的心思,只林崇岩能得他人的真心,就比他更幸运。

“陈铭啊。”林崇岩叫他:“回了京城,我想…”

陈铭抬眸。

“我想请圣上,赦免云家。”

陈铭的眼睛蓦地瞪大,感觉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您…您说什么?”他想阻止:“这件事不能在圣上面前说,您忘了贾铨他老人家就是…”

他不敢说了,因林崇岩侧目瞪着他,眼里已有寒意。

陈铭低头:“属下只是觉得,此事在圣上面前提及,会有风险。”

“风险总会有的,咱们做事,从来都有各种各样的风险,结仇也好,触怒圣心也罢,谁也不能保证绝对的安全。”

林崇岩拍着陈铭的肩,继续说:“陈铭,你是我的手下,我做的事你是知道的。把这些事做好,若我还是触怒圣意,至少还有你在后方为我支撑。”

陈铭紧盯着林崇岩,只听他低声道:“你是我的人,我信你。”

他的后盾,交托在陈铭手中。

……

云清的行囊不多,背在身上十分轻便。只她自出门起,脚步便沉重,是心头的事情压得她提步艰难。

她原以为会很激动,但平静却比想象中来得更多。如今这一别,她便真正成了一个自由的人,走南闯北开阔天地,都是由她做主。

只是为什么心头总还是难受呢?

上了马,回头望向马下的那人,瘦瘦窄窄的脸上,清晰俊朗的眉宇间染上一层落寞。

“咱们还会再见的吧?”云清低头问。

林崇岩微微笑道:“自然,你若想见我,就来京城找我。我若有机会,也会去找你。”他想了想,又道:“只要你到时别心里想着什么其他男子,不愿见我便成。”

云清只笑:“胡说什么?”又道:“那我走啦。”

“走吧。”

她咬了咬下唇,一夹马,便离开林崇岩身边,朝那广阔大道走。

真走出来了,心头的那阵难受就消解了,眼前的大道越来越宽,连接着湛蓝的天空,她再不回头,林崇岩的面容就退出了她的视线。

她不去看他,走得坚决,只是心里清楚,他们还会再见的。等她安顿好了一切,便会回去找他。

……

嘉元十五年,福建战事严峻。林崇岩督办杭州土地兼并一案有功,所抄钱银三百万两支援福建军事。此案办理受皇帝认可,令其临危受命去往福建督战,与两广总督郑同光共同主持抗倭事宜。

本居京城的东厂提督再次南下,两广地方官员无不惶恐。因在此之前他刚刚办过杭州大案,斩人无数流血千里,熊熊烈火直引京城,风光一时的沈家就此败落。官员们皆言,东厂阉党杀政敌、卖同伙,权势滔天尤甚从前。

两广百官之中,只有一个人不惧阉党,就是总督郑同光。阉党来,他以礼相待,阉党要共事,他就坦诚相待共谋战事,一言一行,不卑不亢,无成见无阴谋。久而久之,东厂的人在郑同光面前反而敬重,林崇岩来福建,非但没有夺权,反而更以支持。百官坐等的阉党乱政好戏,落了空。

嘉元十六年春,倭寇再次侵袭,海面上百艘船只显现,大炮轰击之后,倭寇上岸与明兵厮杀,一时间明兵死伤无数受到重创。为保家园安宁,地方百姓自发组织军队协助抗倭。

林崇岩却没想到,他会在这个情境下再见到云清。

此时云家在林崇岩的谏言下被赦免,男丁女眷不必再流放入贱籍,而是恢复自由之身可做寻常百姓。云清自然知道,这一切,究竟是谁的功劳。

有了自由,云清想的第一件事便是回东南,寻个僻静地方重新生活。刚刚从南京皇陵释放的云海自然想要遵从妹妹的心愿,于是云家几口人都往更南方行进。

谁想刚入福建,福建战事便紧。云海作为云家长子,又跟随父亲驻守福建多年,自然也要参战。

云清跟在云海身后,终于在海岸边重又见到了那个人。

他还是一如既往的高大英俊,较寻常男子更加英气。只是他也更瘦更黑了些,瘦窄的脸颊只有薄薄的皮肤紧挂,犀利黑亮的眸子深陷眼眶,憔悴阴郁更甚从前。

这个样子,莫名地像云如归。

林崇岩站在海岸边脚踏岩石上,放下眺望镜转过头来,也看到了她。

她站在云海身旁,接受将士们的注目。

驻守沿海的将士,大部分都曾在云如归的麾下,跟着云如归抗倭的那些年,早让他们将他儿女的面孔记入内心深处。他们望着这两个人,与他们曾经的大帅何其相似,恍如回到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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