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嫣的态度也友好而客气。

——先前私递消息的事,据阿嫣后来猜测,应是武氏暗里提醒她。她如今颇受婆母照拂,若言行间流露端倪,让老太妃知道身边有儿媳的耳目,即便武氏能凭铁腕治军的手段化解,她怕也会失了婆母的心,别说往后全身而退,连如今偏安的一隅都得丢了。

卖笑装客气呢,其实并不难。

两人就着糕点闲谈,秦念月听说阿嫣会弹箜篌,笑吟吟的说想请教。

阿嫣哪会让她碰祖父的东西。

秦念月有些失望,又道:“听说舅母为修缮春波苑,花了许多心思,里头不少琪花瑶草,漂亮得很,表嫂能带我瞧瞧么?”

“这有什么,我陪你逛逛。”

阿嫣敛裙起身,带着她在春波苑随便走了走,不知不觉间就送到门口。

秦念月像是没瞧出送客的意图,挽着阿嫣的手臂,笑眯眯道:“春波苑修得果真用心。表嫂刚来府里,想必还没逛过这园子吧?其实府里还有许多景致,四时瞧着各不相同,走,我带你逛逛!”

阿嫣挑了挑唇角,“好啊。”

……

春波苑外游廊交错,甬道纵横,去照月堂和碧风堂的路阿嫣都走熟了,别处倒还没去过。秦念月带着她朝南缓行,过了几重水榭楼台,最后停在一座僻静画楼前面。

这里毗邻外院,仅一墙之隔。

画楼修得轩昂峻丽,背倚假山面朝荷池,门扇虚掩着,周遭并不见什么闲人。

秦念月兴致勃勃,“这揖峰轩里藏着不少好东西,表嫂若瞧见了,定会觉得有趣。”

“进去瞧瞧?”阿嫣顺水推舟。

“走,看看去!”

日头照得水面波光粼粼,描金雕彩的门扇推开,里头干净而凉爽。比起别处桌椅俨然的陈设,这里面迥然不同——当中摆着方极宽敞的长案,上头零散堆着泥块、漆彩等物,顶上藻井并无绘饰,沿墙摆着好几道结实又阔朗的博古架,上头是泥塑的各色器玩。

站在门口瞧见去,入目皆是泥塑。

阿嫣的目光落在其中一尊罗汉像,不由微诧。

“这里是?”她有些迟疑。

“算是个泥塑馆,里头有天南海北的泥塑,不少还是大师手笔。”秦念月站在门外,不急着往里走,只谦让道:“表嫂请。”

阿嫣被那尊罗汉吸引,提裙跨槛而入。

她没想到威仪煊赫的汾阳王府里竟会有这么一处所在,那些泥塑显然是精心搜罗的,好几尊还很眼熟。譬如方才落入她视线的那尊罗汉,像是惠之大师早年的手笔。她从前只在徐太傅挥笔闲作的画上瞧见过,此刻活灵活现的泥塑真切落入眼中,难免惊喜。

不过惠之大师的塑作向来精细,这里头藏着的多是他早年追求奇巧淫技时的塑作,泥胎极薄,绘画繁丽,也极易摔碎。

阿嫣没敢碰,只站在两步外观赏。

秦念月也缩手缩脚,在博古架间穿梭观玩。

比起别处宽敞的门窗,这屋里窗扇偏窄,还糊了薄纱,显然是怕日头太烈伤及泥塑。这会儿屋中稍觉昏暗,穿梭在博古架间,瞧着那些静静沉淀在时光里的塑作,指尖拂过积在光滑木纹上的薄灰,一颗心也好似被幽凉的水浸过,忽然安静下来。

阿嫣认真瞧着,一时忘我。

直到几重木架外传来声轻微的响动,她才从泥塑里惊醒,微诧道:“怎么了?”

“没事,跌了一跤。”秦念月隔空答道。

阿嫣朝玉露递个眼色,让她去瞧瞧,还没绕过这道高架,就见秦念月走过来,拿手掸着裙角的灰,笑道:“这屋里着实昏暗了点,容易摔着。也不知表哥怎么想的,非得糊成这样。”

“这些泥塑是王爷的?”

“是啊,很漂亮吧。”秦念月含笑。

阿嫣心里却警惕了起来。

她还以为这地方跟方才去过的亭台楼阁一样,是王府里建了供人观赏的,原来竟是谢珽的?

虽说成婚未久,她不太能摸出谢珽的脾气,但以他那种冷峻傲然的性子,既费心搜罗了这些宝贝,未必愿意人随意来去。架上不少惠之大师的东西,若是不小心磕碰了,终归是一场闲气。阿嫣觉得,还是等哪日得了谢珽首肯,再来欣赏这场深藏的盛宴,会稳妥些。

遂不动声色地往外走,随口道:“当中那个长案也是王爷的?”

“是表哥用的,他偶尔得空时也会捏几个来玩,那边角落里摆着的都是他做的,不让人随便碰。”

上阵杀敌,回家捏泥?

这位王爷的爱好倒真是别致。

阿嫣有些意外,也没在这儿多逗留,只说琐事在身不宜偷懒,叫了玉露出门,让秦念月慢慢观玩。

秦念月只说独自观赏无趣,也出来了。

两日之后,她却捧着个锦盒,悄悄去谢珽跟前拱了把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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