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衷心地感激,感谢上帝——或者某位她叫不出名字的神明,真的如她所祈愿的那样,让这个人平平安安。

这样的宋安之,又怎么会真的忍心生她的气。

只不过是借着尚未散去的惊惶和无措,假装愤怒,虚张声势地吓唬这个不懂得保护自己的家伙罢了。

顺带着,把心底过度泛滥的感情尽数掩盖,不让她看到自己露骨的保护欲。

唐妙理没见过宋安之生气的样子。

被那双漆黑的瞳孔沉沉注视着的时候,她简直要溺毙在其中。

不知所措。

大脑一片空白。

唐妙理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傻乎乎地望着宋安之,眼睛都不眨一下。

——宋安之的眉目黑白分明,眼尾却微微泛着一抹红,像是墨色山水画里一株凌寒盛放的红梅,惊艳却和谐,让她素来冷淡的面容都染上了某种盎然的神采。

——真好看啊。

空气静默着,唐妙理终于一个激灵意识到,宋安之还在等着她的狡辩。

雷云起在一旁挤眉弄眼、手舞足蹈地疯狂暗示——不要解释!你不可能说得赢一个,从牙牙学语就开始和亲爹激情辩论家事、国事、天下事的女人!

或许归功于女人的直觉,方寸大乱的唐妙理居然真的从这段海草舞似的表演里,成功领悟了雷云起的暗示。

——别说话!撒娇!

被当场逮住的校霸小唐跟得了失语症没两样,哪里还扯得出一句话。

但是撒娇?怎么撒?

唐妙理茫然看向由于挤眉弄眼而险些面部神经抽搐的雷云起。

——这是让我装成面瘫发作引起同情吗?

唐妙理用了大概半秒钟仔细思索,觉得自己装不来。

雷云起急死了,这小姑奶奶怎么回事!他这个哭脸做得难道还不明显吗!

——他瑶瑶怎么就那么能哭,动不动就能哭成个小泪人儿。

终于,雷云起冒着被抓获的巨大风险,飞快地抬手做了个擦眼泪的动作。

唐妙理瞳孔震动。

——啊!眼泪!莎士比亚说过,你是女人最强大的武器!

她怎么能把她黑街小影后的功夫丢了呢。

为了求生活,拿眼泪博同情的事她可没少干过。每年冬天,她能靠寒风吹皱的鼻头和湿漉漉的小眼神儿,讨到好多没卖完的剩菜呢。

说干就干,唐妙理从善如流,几乎不用酝酿,盯着宋安之盛世美颜看了老半天的眼睛一眨,眼底的干涩迅速酸麻了鼻尖。

几乎只用了一瞬间,泪水就盈满了眼眶,啪地落了下来。

宋安之的神色登时就变了。

唐妙理自己都没想到发挥得这么好。

她本来只想红着眼,软下声音说几句好话,哄哄不高兴的纪检委员罢了。

而且宋安之本就是出于担心自己才生气,她又怎么会火上浇油。

可是她的泪腺像是被打开了一个阀门,再不受她的控制,先是淌成蜿蜒不断的两行清泪,之后越流越快,越淌越急,直到决了堤似的汹涌爆发。

她已经看不清眼前的景象了,眼泪多到连嘴里都觉出了咸腥味儿,头晕得像是缺氧,耳朵里也嗡嗡作响,甚至不知道自己是站着,还是已经弓下身子蹲在地上。

——应该是蹲着的?

唐妙理记得她的眼泪毫无征兆地落下的那个瞬间,宋安之慌乱的神情,和眼尾处迅速扩散的那抹红。

——像是冰雕雪琢、不染凡俗的圣女雕塑裂开了一样,超级突兀的。

当时唐妙理甚至想笑一下,说,宋安之,你怎么这么慌呀,你人设崩了耶。

但她控制不了自己,她的身体像是被接管了一样,除了流眼泪之外做不出任何事情,还没打好腹稿的狡辩也瞬间解体。

她勉力垂着头蹲下来,恨不得变成一只鸵鸟,把脑袋摁进沙子里,不要让那个已经通红着眼的人,再看见自己脆弱又狼狈的样子。

她脑子里分成截然相反的两部分,司掌理性的——大概是左脑吧,还有功夫点评一下自己飙到河外星系去的戏——

莎士比亚诚不我欺,眼泪这武器,够狠够强。

可他没说,这把刀是个双刃剑,这支枪还他妈会炸膛。

——翻车了啊!

但司掌感性的神经拥有鬼压床般的上位力量,阻止她关上眼泪的阀门。

唐妙理从来不习惯哭出声响,于是在压抑的呼吸和奔涌的眼泪共同作用下,她几近窒息、浑身颤抖,恍然间像是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不知身处何时何方。

——她被夹在一个极狭窄的缝隙里,那个缝隙是由某个已经不成人形的肢体支撑住的,滚烫的、红色的液体从她头顶浇下来,沿着每根发丝流入她脖颈。

——她蜷缩在某个人怀里,那个人奔跑着撕心裂肺地喊叫,她听不清近在咫尺的声音,疼得无法呼吸、浑身痉挛,死拽着绞痛的心口。

——她身处半空,爆炸在眼前缓慢铺开刺眼的白,巨响让耳朵瞬间失聪,她在极致的寂静中跌落,压缩的空气肆意冲击着每一块骨骼、挤压肺腑。

她坠入一片黑暗的真空,看不见、听不清、无法呼吸。

救救我。

谁来救救我。

凛冽的寒意沿着脊椎延伸,像是要将她整个人冻住。

唐妙理的手触到了一片坚硬,暴雨带来的雾气在地表上凝结,和滴落的眼泪混杂在一起,潮湿又冰凉。

好冷。

她深埋的感情叫嚣着,像眨眼就攀上天际的魔株,如发疯一般迅猛生长,勾勒出一幕几近真实的幻想。

——有一个人从背后拥住了她。

陌生的体温融化了她的恐惧,那个人的拥抱很用力、却很小心,像是要将她融入自己的身体,小心翼翼又全心全意地承接着她的一切。

——停下!那是幻想!

名为理性的那部分试图唤醒她自己。

——把你的手从脏兮兮的地板上拿起来,现在、立刻、马上。

右手的绷带和漂亮的蝴蝶结,是她憧憬的那个人亲手绑的。

不能弄脏它。

唐妙理用尽全力与自己割裂的另一半灵魂对话,挣扎着、跌跌撞撞地夺回知觉。

她想要擦掉模糊视野的眼泪,却发现有一双温暖的手已经这么做了。

声音从背后传来。

那个人的胸膛紧贴着她的脊背,沉沉的嗓音和她的心跳一起,近得仿佛从骨骼里直接传入脑海。

“别害怕……”

“我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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