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晌午,天仍未开,风吹得更紧,刮面生疼。丙楹中有伤患,顾瑀一早就嚷嚷着,让闭了门窗。

李若谷与他有隙,偏将窗户大开,冷风直灌进来,气得顾瑀捶床大骂:“怪道市井中不肯做‘福建子’生意,最是刻薄小人。”

李若谷裹了棉被,捧一杯热水,罩一盏油灯,坐书桌前看书,头也不抬,反唇相讥:“还有力气骂人,可见肝火盛,合该天公出手料理。”

楹中诸人都不好劝,宗越微笑道:“仲玉莫急,要我说,子虚这窗开得恰好。外伤最怕捂着,毒邪阻滞,极易长痈渗水。略透透风,反倒有利愈合。”

余助正坐在他床上,与他讨教功课,闻言附和:“远陌日常习武,对外伤处理有经验。他说的,当是不错。仲玉只管听他的。”

顾瑀这才不吱声,就着恒娘手上吃了几口牛乳煮桂花元子,摇头推开,重又趴下,忽然问道:“恒娘,那月娘是新来的?节性斋以前的娘子不是叫□□娘么?”

恒娘正低头,把碗勺收入顾家送来的漆木食盒,闻言,手上一顿,方淡淡回答:“爱娘日前寻了短见,如今是月娘代理。”

“寻短见?”顾瑀一颗已经趴好的脑袋一下子立起来,声音里有惊吓,“怎么会这样?”犹疑地看一眼恒娘,“那个,恒娘,他们节性斋的人有没有找过你?”

“上个月找过我,说是有人跟他们推荐我去做浣娘。”心下恍然,抬头看过去,“是顾少爷替我介绍的生意?”

“我没想到,那爱娘竟然……”顾瑀慢慢趴下,茫然问道,“是这个原因么?”

恒娘没有立即回答,沉默着收好碗勺。方说:“顾少爷不用多想,你并没有做错什么。说起来,我还没谢过你替我美言介绍呢。”

余助回自己书桌上取书,听到他们对话,不禁插话:“就为了这个原因寻短见?这爱娘气性也太大了吧?”

顾家食盒有讲究,内有铜隔层,注了滚烫的开水。只要定时换水,便能保得内里饭食温热。恒娘低头封好食盒盖子,口中缓缓道:“余公子多半不知,爱娘气性并不大,很肯低声下气求人的。”

声音冷下去,“余公子觉得这是羞辱,爱娘却没这样的想头,她不过觉得,钱少了,她筹不够嫁妆,日子没了盼头而已。”

“筹不够嫁妆?”余助站住脚,眼睛一亮,“她是为了嫁资的事寻短见?”

恒娘皱眉:“余公子听了这事,很欢喜?”

宗越正好也过来,替被她问得懵了的余助解释:“恒娘不要误会。良弼是想到别的事,并非幸灾乐祸。”

余助忙猛点头:“是这样的,新任祭酒幕阜先生请了鸣皋书院来太学论辩,第一场辩题便是‘论今世厚嫁风俗之利弊’,远陌入选太学论辩组,我刚才正与他讨论这事。你别多心。”

恒娘有些羞赧,低头道:“对不住,是我错怪余公子。”

宗越微笑道:“女子出嫁之事,我们男子说来说去,终不免隔靴搔痒。这几日恒娘既在楹中,倒要跟你讨教一二,还望你不吝赐教。”

恒娘耳朵慢慢红透,声音轻轻:“宗公子说笑了。各位日常照顾恒娘的生意,我十分感激。若是有我能帮上忙的地方,各位尽管开口。”

仲简忽然开口问:“听说这次论辩,不依夺席的成例,竟是双方组队打擂台的形式?”

“是呀,”余助说起来,眉飞色舞,一副与有荣焉的兴奋,“是胡祭酒出的主意。双方各出五人组队,以三场定胜负。听说届时连太子殿下亦会出席旁听,兼为主判。这可是近十年来太学难得的盛事。”

“五人?”恒娘不禁好奇,“太学三千学子,只选五人?这要怎么选?”

“目前只定了两人,其中就有远陌,是胡祭酒亲自找了他去,要他领队。”余助望着宗越,一脸仰慕钦羡,“远陌初时还拿乔,左推右拒。若非我一力劝说,咱们服膺斋可就少了个难得的扬名机会。”

童蒙忍不住嘲笑他:“远陌本就有名,干我们服膺斋什么事?又与你良弼有什么好处?难道远陌胜了论辩,还能连带你余良弼一起扬名?”

“远陌是我们服膺斋的学子,自然是一荣俱荣的关系。”余助振振有词。

宗越苦笑,团团作揖:“诸位,高抬贵手,放过我可好?”

除仲简外,众人都笑起来,连顾瑀都在床上支起头,兴致昂昂地插嘴:“难得见到远陌讨饶,今天是个好日子!”宗越笑骂:“果然是讨打的好日子。”众人越发笑得前仰后合。

等笑声歇了,仲简方开口,冷冷问道:“我倒是好奇,有这等好事,远陌何以要推拒?”

他去刑部调了案卷,竟果有汀迈妖教案一事,心中大为骇然。宗越只是敦煌知县之子,其父官不过七品,他如何能够知晓万里之外的隐秘案情?后又问出其衣服染有世所少有的云晖香,更是心生疑虑:此人究竟什么来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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