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的冬夜,冷千山在天寒地冻中握住她的手,吻过她的指尖,他说:“丛蕾,我爱你。”
这是她拥有过的最动人的告白。
然而雪夜一别,冷千山杳无音讯,丛蕾在寻找他的过程中,父亲丛丰从高处跌落,摔成了瘫痪,她负重前行,治病,打工,上学,拼尽全力,勉强考上了一本。
丛蕾再次见到冷千山,已经是两年后。
初春微凉,那一日丛蕾上完课回到宿舍,冷千山站在她楼前的大树下,没有任何征兆地,与她遥遥相望。
丛蕾动弹不得,冷千山朝她走来,给她理了理头发,面色温柔,和过去并无二般,就像时光不曾空出来一大截。
直至冷千山的手碰到她的脸,丛蕾才打了个激灵,用力将他推开,出声时不禁带了哽咽:“你去哪儿了?”
冷千山别开眼:“我听说丛叔出事了。”
丛蕾满是疑虑,顾不得谈论自己,急切地问:“奶奶呢?”
冷千山避而不答:“我们先找个地方坐下。”
他言辞闪烁,丛蕾的心蓦地揪起:“我在问你话,奶奶呢!”
冷千山只给了她沉默。
丛蕾脑内“嗡”地一响,顿时脱了力,腿软得站不住,怀里抱着的书散落了一地。冷千山搀了她一把,丛蕾不自觉掐住他的手臂,存着一线希望,叫道:“你说话!”
冷千山胳膊生疼,反手拥住丛蕾。
他的态度说明了一切,她的眼泪悄无声息地流下来。
丛蕾打小便被自己的亲妈所抛弃,丛丰对她又一贯疏远,冷千山的奶奶丁瑞兰与她虽是邻居,却跟她的至亲无异,倘若她是一条濒死的幼鱼,那冷奶奶就是一片温热的大海,她们紧密无间,冷奶奶宽容、豁达,给她储存了一份无可比拟的爱,挽救了她寂寞的童年。
在丛蕾的多番质问下,冷千山终于告诉了她丁瑞兰的死讯。
她走在两年前。
尽管丛蕾早有预感,尘埃落定时,她还是眼前发黑,恍若被钝刀子割肉,一刀下去,呲拉呲拉地划着心,逼得人躬起身子,半边心脏连着筋脉颤巍巍地悬在空中,血肉淋漓。
尤其让她痛苦的是,她甚至没有见到冷奶奶最后一面。
上一次相聚,丛蕾依偎在她怀里,包裹着她的体温,听她念普希金的诗。她说,心要向往着未来,一切都会过去,丫头,你得记住这句话。
在丛蕾活得最困苦的时候,丁瑞兰沧桑坚定的声音是她仅有的精神支柱,撑起了她前行的信念,这支柱甫一坍塌,丛蕾立马崩溃了。
她不能接受她们还没告别就已诀别,那个活生生的、爱着她的老人,转眼间就成了黄土里的一钵细灰,与她阴阳两界,永无归期。
哪怕在火化前让她再看丁瑞兰一眼,哪怕让她再守一夜灵,哪怕让她再送丁瑞兰一程,她也不会痛成这样,丛蕾冲他大吼:“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没想到……”冷千山无所适从,“我们坐下来,我慢慢跟你解释。”
巨大的悲伤来势汹汹,丛蕾压根听不进他的辩解,他怎么可能想不到告诉她?多么荒谬的借口,她无法原谅冷千山,对他生出了深深的怨恨,他一定是在报复她,毕竟他之前为了惩罚她和裴奕恋爱,不就没告诉自己冷奶奶生病的事吗?
家逢遽变,丁瑞兰去世,没有考上自己理想的大学,每日肩负几份工,别人在享受大学生活,她却在不停地赚钱,这两年所受的委屈通通现了行,丛蕾失去理智,捶打着冷千山,不顾周围人的眼光,口不择言地说:“我恨你,冷千山,我恨透你了!”
冷千山忍受着她的咒骂,只听她边哭边道:“奶奶都走了,你还来干什么?你凭什么来见我?!”
“我来看看你,”冷千山喉结微动,“过得好不好。”
他一句话,让丛蕾的情绪爆发得更为激烈,他搅乱了她的心,又不告而别,留下她独自面临这世间的诸多苦楚,他难道不应该是最心疼她的那个人么?现在来问她过得好不好,她最需要他的时候,他在哪里?
“放心,我过得很好,”丛蕾明知自己的话会伤害到冷千山,可只有伤害他,才能让他感受到她同样的痛,她愤恨地说,“你不来,我会过得更好!”
冷千山果然再也维持不住强撑的镇定,脸上近乎有了哀求,他深呼吸几下,递给她一张卡: “我这里有钱,你拿去用,密码你知道。”
这个举动直接激怒了丛蕾,她掰断那张卡,让他有多远滚多远,卡的尖角划破了她的手掌,裴奕从隔壁学校过来找她吃饭,看到她与冷千山拉拉扯扯,手上又受了伤,二话不说挡在丛蕾面前,冷冷地警告冷千山:“你离她远点。”
他们俩又结成了同盟,他又当了那个第三者。
与以往不同的是,冷千山没有再要求丛蕾与他回去,他无声地退后了一步。
“冷千山,”丛蕾话语决绝,“我这辈子都不想看见你。”
她不敢回想冷千山当时的表情。
他走了。
丛蕾消沉了很长一段时日,像是身在梦中,世界裂了一个口,她活在这道缺口里,被汹涌的哀伤所淹没,与外界隔着朦胧的膜层,什么事都不再重要,茫然找不到前行的方向。
等到丛蕾缓过了神,顺着冷千山给的地址,去给丁瑞兰上了炷香,她的手逐寸抚过墓碑,才发现丁瑞兰逝世的日期竟是冷千山离去的雪夜,忆起冷千山说自己“没想到”,丛蕾忽然冒出一个念头,他或许不是说没想到告诉她,会不会有另一层涵义,是他没想到丁瑞兰去世?
一时间,丛蕾心慌意乱,她仓促跑出公墓,再想联系冷千山,却听人说他早就出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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