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吟之指尖一颤，手中紧握的剑差点落在地上。
在他几近失去理智，魂灵都被心里莫名汹涌的杀戮欲望摆布时，在他对着面前那群嘶喊求饶的凡人麻木地挥剑时，他死寂无声的耳边终于是透来了声音。
有人在喊他。
喊他师兄。
这声音他应是在哪里听过，飘渺若风，轻灵如云，好听得紧。
她让他清醒一点。
她还说，他面前的不是妖魔，而是无辜的人。
清醒，无辜……
裴吟之扬剑的手停在半空，惊霜剑刃还带着凛冽的寒意与杀意。
他垂下了拿剑的手，转身怔怔然地看着突然出现在他面前的颜昭昭。
她站在他不远处，于此时的他而言，是穿过深重阴霾透进来的一束光。
他看她许久，眼底结冰的寒霜渐渐化水，沾湿了他颤动的眼睫。
这湿意直抵他心里，唤醒了他残存的、快要被杀欲吞噬殆尽的一丝道心。
“昭昭。”他无意识地呢喃着，瞳孔的血红逐渐变浅，手臂的禁术加重，将这呼之欲出的杀欲生生地、一点点地给压了下去。
“昭昭。”
裴吟之薄唇翕动，又低哑地唤了她一声，精神恍惚发丝凌乱，全然没有往日那般高冷绝尘的圣洁仙君模样，颓靡又骇人，宛若堕仙。
直到颜昭昭的身影一点点地映进了他瞳孔后，裴吟之的神思才逐渐清明，身上的杀戮戾气和那丝似有若无的魔气也在慢慢消弭。
他直勾勾地盯着她，瞳孔内的血红尽皆散去时眸光晦涩，可待他喉结滚动想要再喊她一句时，那人却又瞬间消失于他眼前。
裴吟之身子陡然一僵，发白唇瓣无声闭上，下一刻，他的耳朵里猛地灌进了恐惧凄惨的哭喊声。
声声震天，撕裂黑夜，直叫人胆颤心惊。
“求求你放过我们吧……求求，求求你了，我们给您磕头了……”
“放过我们吧仙君，您的大恩大德我们永世不忘，我们愿意给仙君做牛做马，求您别杀……别杀我们……”
“求求您别杀我们……别杀我们……”
一群被吓到双目圆睁惊骇失色的凡人正跪在地上不住哭喊，不停地磕头，“砰砰砰”的磕头响声接连不断，简直是震耳欲聋。
裴吟之垂下的手还握着剑，冷白手背青筋尽显，指骨嶙峋。
刚才之事并未消失于他记忆，而在此刻如潮水般涌入了他脑内。
他的惊霜剑，刚刚挥向了一群毫无反抗之力、手无寸铁的凡人。
而他们此刻还像蝼蚁一般跪在自己面前，朝他磕头，向他求饶。
裴吟之冷吸了口气，细长眼睫扬起又覆下，在他眼睑处投下一片浓重阴影。
这便是他们所敬仰的斩妖除魔的修士吗。
他这是在做什么？
杀人么。
他竟荒唐至此。
裴吟之眸色深深，勾唇讥讽一笑，后猝然拂袖一挥，道道银光洒落空中，蓦然照亮了这沉沉黑夜，也驱散了一众瘴气邪气。
他纯净的灵力似乎回来了。
但是……体内涌动着的那股杀戮欲望并未完全消失。
裴吟之了然，杀戮念头一动，道心被扰，他种下的禁术便是有了致命的突破口，无法再绝对地将杀欲压制回去。
“我不杀你们，给我马上离开这里。”
裴吟之目光自上而下地扫了他们一眼，淡淡一句。
面前的那群凡人听到这句话，哭喊声瞬间停住，面面相觑，目光呆滞，脸上皆是难以置信之色。
他们当然想走，但又怕这并非裴吟之的真心话，怕他们真的一个起身，眼前这位骇人的修士便会一剑杀了他们。
“还不走吗？等着被杀？”裴吟之又冷声，语调加重带着明显的警告意味。
体内的那隐密的、污秽的屠戮欲望又在与他灵力相缠、斗争。
裴吟之眉眼紧紧压下，抿唇之时竟是掌心向上，用法力凭空化了柄尖锐匕首。
他两指并起，朝匕首注入自己的极寒灵力，刀刃登时刺目无比，闪着寒光，吹毛断发，裴吟之后一个反手，手腕一转，刀刃瞬间对向了他胸口。
不过须臾之间，他便若无其事般地用此刺穿了自己胸口，眼睫自始至终一眨未眨，凛凛刀锋在他身后的肩胛骨处若隐若现。
鲜血汩汩流出，登时漫红了他的白衣衣襟，刺眼的红与纯洁的白相映，触目惊心。
这刀入骨髓血肉的痛感终于将他那暴动不安的杀欲给暂时抚平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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