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公,起床啦。”赵枝枝趴在外公床边,用柔软的胖脸去蹭他的手。

那是一双干燥温暖的大手,布满了皱纹和老人斑。

他左手食指不自然的弯曲,这是很多年前在战场上子弹擦过留下的烙印。

外公睡眼惺忪地睁眼,看到眼前胖乎乎的小姑娘,露出和蔼温和的笑容。他缓慢地坐起来伸手把她抱在怀里,就像这么多年来一样。

“我的宝贝,新年快乐。祝你永远平平安安,健康快乐。”

赵枝枝把准备好的棉大衣搭在他肩上,顺势滚到他的怀里,并注意着不过分压到他。她捧起外公的手放到唇边,轻柔亲昵地落下一个吻。

“阿公新年快乐!你一定会身体健康长命百岁,新的一年吃好喝好,陪我玩好。”

“真乖!”不管赵枝枝说什么,外公都会笑眯眯地夸她,并从枕头下掏出一个早已准备好的大红包。“第一个给山山,嘘,这是阿公偷偷给你的,待会婆婆再给的时候不要暴露啦。”

赵枝枝抱着外公的脸猛亲一口,脆生生的应道:“我聪明着呢!”

外婆和外公从小就格外包容爱护她,疼她就像眼珠子。

不管她做错了什么,甚至闯了祸被老师告上家,他们都宽容的帮她收拾好烂摊子。爸妈觉得这样太惯着孩子不对,以后到社会上没人再这么照顾她了。

但是外公总把她抱在怀里,大手一摆特别自豪地说:“我们家山山是最好的,何况我梅家就这么一个孙女,我疼她。”

外公从小就把赵枝枝当自己亲孙,而不是外孙女。到后来舅舅家孙子出生,外公的宠爱也没有分出去半分。

山山这个小名也是外公给起的。

正巧她的生日公历三月三十,农历三月初三。

舅舅当时建议改成姗姗两个字,听起来文静淑女,结果外公眼睛一瞪,“姗姗来迟寓意不好,我家宝儿将来是要成为大山一样的人。”

外公希望自己的孙女能够坚强独立,像青山一样拥有宽容广阔的胸怀,耐得住人生中的千般磨砺,也能够视野开阔不拘泥于琐碎俗世。

他不求她成就斐然,辉煌灿烂,哪怕普通平凡一辈子,只要快乐平安就好。他希望她拥有一颗坚实强壮的心,像大山一样在无数风吹雨打中屹立不倒。

结果这个“大山一样的人”被舅舅从小笑话到大。

因为赵家大宝贝,赵枝枝小姐,只有体型像大山。

正月里大院里长辈们都忙着相互拜年,小孩们也走街串巷地到处讨红包。

昨天赵枝枝就领着两个弟弟,到严肃古板的纪老爷爷那哄了三个大红包回来。一回家就收到纪思安千里之外的崇敬之情,她又被老爷子安排回乡里感受生活了。

“我打赌,今年老爷子给我的压岁钱都没给你的多。”纪思安酸溜溜的给赵枝枝打电话,顺便拍了张蹲在火炕边烤红薯的凄凉模样,用网络传给她。

“哈哈哈,纪爷爷给你留了精神食粮是不用用金钱衡量的。”

赵枝枝又把之前的减肥计划本拿了出来,一边写写画画一边回答。

“爷爷这是叫你重温旧社会被压迫剥削的痛苦,切实对比新社会幸福生活的来之不易,从而提高思想觉悟。”

“唉,大过年的,年年都这样。”

纪思安已经习惯了,随口抱怨两句就换了话题。

“正月十五我还要回来表演呢,现在还没排练。”

“想好演什么了没?”

年年大院里都要举办元宵晚会,大部分节目都是文艺兵来展示,不过如果哪家小孩愿意出节目,也可以去组织处报个名。

“钢琴吧,”纪思安想了想,“去年初三我国画和琵琶练习都停了,也就钢琴还偶尔练练。”

赵枝枝啪啪啪鼓掌:“给纪才女竖起大拇指。”

“别夸了,其实这些乐器才艺没有一个是我喜欢的,都是小时候被爸妈.逼的。”

纪思安想起小时候起早贪黑去上兴趣班的惨痛经历,就一脸不堪回首。

电话那边,纪思安的话夹杂在火盆噼里啪啦柴火烧焦的声音里。

赵枝枝无聊的玩着手指,过儿一会,“我去跟阿公下军旗,拜拜。”

第二天去百里家拜年,赵枝枝穿了件通红的唐装袄子,活像圆滚滚的年画娃娃。和长辈们唠了会家常后,赵枝枝拢着披风和阮青宇来院子里玩。

她坐在庭院老槐树下的秋千上,整张脸埋在白狐毛的围领里,头上铃铛叮当作响。

阮青宇坐在另一座秋千上,侧头问她,“重温泰坦尼克号感觉怎么样?”

“嗯?”赵枝枝眨了眨眼,思考了几秒,深沉地说:“人活着来之不易,美好的情感分秒必争,毕竟谁也不知道下一秒,身边那个人还是不是在原地。”

“好大一盆鸡汤。”

阮青宇注视着赵枝枝看起来无忧无虑的脸,俊秀清丽的眉眼亮晶晶的,试探着旁敲侧击:“那你们俩算是和好了吧?”

“哎呀,被你发现了。”赵枝枝闭上眼靠在秋千绳上,眉目舒展,“来小鱼子,给本宫推秋千。”

阮青宇懒得动,单手拽着秋千绳随意晃了两下,两边力量不平衡差点没把赵枝枝从秋千上晃下来。

赵枝枝扭头瞪他。

他赶紧麻溜地站起来,不敢再敷衍了事,拉着秋千绳认真的轻轻晃荡。

“你们女孩子间吵架就是麻烦,像我们,不听话就干一架。”

“唉,”赵枝枝把头往后一扬,却撞在阮青宇的肚子上,她顿了一下想把头挪开,却被阮青宇摁住,索性舒舒服服的靠着,“哪有那么简单。”

阮青宇捏了捏她柔软的脸颊,温暖干燥的大手贴在她被冷风吹地冰凉的两腮上。

“我会一直陪着你的吧,”他语气里透露出对未来的茫然和不定,但又有些尘埃落定的决然,“有时候不能想象,如果未来生活里没有你,日子会变成怎么样。”

赵枝枝挣脱开脸上的大手,回身仰起头,笑开了眉眼:“这么黏糊我?”

阮青宇蹙眉,稍显狭长的眼尾微微下垂,浓密的睫毛覆盖下形成一道小阴影。

这样的眼睛直观的给人一种无辜的感觉,每次被他注视,赵枝枝心中往往有种温柔平和的错觉。说不清是因为岁月静好而感到甜蜜,还是因为青梅竹马的真挚情谊珍贵难得。

疏疏落落的阳光从槐树的缝隙里打下来,映在他棱角初现的面庞上。他墨黑的眼瞳定定地注视着赵枝枝,抿了下唇。

他很诚实的摇摇头,“不是。”

“哦。”

赵枝枝停了一会,也没多意外。

笑着摇摇头:“那你还说什么陪我,骗子。”

阮青宇的神色有些纠结,“因为大家都长大了,总觉得有一天你会突然消失在我的世界里。唉,其实道理我都懂,人生路上大部分人都是聚聚散散,分分合合。有的人慢慢就从生活中消失了,同行一段路后在岔口分开。可能未来还会有重聚的惊喜,也可能一别就是永远。但是懂道理不代表能接受现实,别人都可以走,我无所谓,可你不一样。我不想和你分开。”

他难得一口气说了这么长一段话。

阮青宇玩着赵枝枝的脸,刚刚冰冷的脸庞被他捂久了变得温暖柔软。他把赵枝枝腮帮上的软肉揉来揉去,但也克制着不弄痛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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