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深吸一口气,慢慢叹了出来。
“我想,此时此刻,远书在流泪。”
话音落地一瞬,魏北海捂住了自己脸,眼泪决了堤一样地奔涌而出。
从他发现自己好不了了之后,他再看到远书,他没办法去看她眼睛。
他曾想给她别人有一切,可他却只能给她这具废了身子!
他要解了这桩婚约,可远书怎么都不肯,不管他多少次撵她离开,她始终不肯走。
宁愿站在他们家门前落泪,被别人笑话“姑娘家上赶着巴结夫家,必不会被人敬重”,她也只低了头,却不肯离开。
那段日子,他难受到似乎伤口被反复撕裂,最终熬不下去了,他还是娶了她。
也许再看几年大夫,他能慢慢好转。
远书嫁进来那天,穿着大红衣裳坐在床头,他挑开她盖头,她不知道她在他眼里,有多漂亮
他秘密不想让她知道,可她是他妻,怎么可能不知道?
她从没有嫌弃过一丝一毫,可她越是这样,他心里越是嫌弃自己紧。
婚后六年,他想尽了办法,远书陪着他看遍了大夫,始终都做了无用功。
他知道再拖下去,七年无出,没有子嗣他们,别人或许会说他无用,可更会针对远书。
这个世道对女子,从来都不宽容,对失怙、失恃远书更是。
他要和离,她不同意,他只能以休妻作为威胁,最终逼她答应了和离。
那些日子,她落了多少泪,说了多少软话求他,他狠下心不去看她。
因为过了这个坎,她又能有新人生了!
可她和离之后却不肯再嫁,一年两年过去,不乏有人上门说亲,都被她拒之门外。
他心里说不出来是什么感觉,只有每日醉生梦死时候,才能稍稍喘一口气。
可她终于决定要嫁人了,却是要嫁给皇商曹氏冲喜。
那根本不是良人,她竟然是为了他,愿意委屈了她自己
魏北海仰天痛哭。
俞姝长叹一气,“天是不是快亮了?赶在吉时前,你还有机会,给远书她真正想要选择。”
话音落地,酒馆里发出一阵桌椅被碰倒声音,叮咚咣当之间,魏北海狂奔而去。
楚家。
金易名过来催促楚远书,“快点快点,结亲人就快到了,这大喜日子,你怎么磨蹭起来?”
他这边说完,外面突然有了吵闹声。
他听到了,远书也听到了。
外面喊声乘着风跃进了高深宅院。
“远书!远书!”
远书腾站了起来,“是北海!”
她连一丝犹豫都没有,提起红裙向外奔去。
金易名急了起来,“你都要成亲了!还去见魏北海做什么?!他就是个没用酒鬼,是个废物!”
可楚远书根本不理会他,径直向外跑去。
金易名暗觉不好,立刻叫了人上前拦住她。
“不行!你不许去见他!”
他直接叫了两个婆子,将楚远书拉住。
楚远书一声冷哼,“这里是楚家,还轮不到表哥你做主!”
这话一出,婆子们自然都不听金易名使唤了。
楚远书毫不犹豫,提着裙子在那一声声呼唤下跑了出去。
金易名急脸色发青,“好好好,我使唤不了楚家婆子,且看我叫不叫得动金家护院。”
他立刻传了话下去,“所有金家护院跟我出门!”
他倒要看看一个废物魏北海,能怎样?!
门前。
魏北海连声唤着,“远书!远书!”
门房赶他,“魏家大爷,我们姑娘早与您和离了,您忘了?还是您亲手写和离书!”
门房早看不惯他了,姑娘那么好,却被他从魏家撵走。
魏北海心里难受紧,门房又赶了他,“走吧走吧。”
这时,宅门里面传来了奔跑脚步,魏北海只听那脚步声,眼睛就亮了起来!
“北海!”
“远书!”
姑娘一身红衣从门内跑出,穿堂风吹起她裙摆,吹起她鬓发。
魏北海眼眶烫了起来,他看着姑娘,一双手抖得不行。
他忍不住张开了双臂,看着她睁大了眼睛,却毫不犹豫地向他扑了过来。
可忽然一群人出现在视线里,魏北海被人猛地拉住,金易名突然出现。
“敢在大喜日子闹事!给我打!”
场面一下子混乱了起来,魏北海势单力薄,直接被护院拉去了一旁巷子里。
楚远书连番叫金易名放人,金易名完全不肯。
“吉时马上就到!你回去老实嫁人,我就放人!”
一旁薛薇听着,急叫了俞姝,“姨娘!这可怎么办!”
俞姝虽然看不见,但听得出来,金易名带了许多人手,恐怕还都不是寻常护院。
但她一下子想到了什么。
她转身吩咐了车夫和随身带国公府护卫。
“说什么都要把北海拉出来,把他拉到车上去!”
几人先是一惊,毕竟这事女眷马车,而后明白过来。
场面更加混乱了,但国公府护卫显然比金家护院强得多,几番撕扯下俩,终于就把人拉到了马车上。
魏北海本就在牢里受了伤,金易名又下令不许留情,眼下已经被打得满脸是血,直不起身来。
魏北海被救上马车,楚远书立刻扑了上去。
金易名恨得不行,叫着那些金家护院,“都是废物!把人抢回来继续打啊!”
但护院们比他理智,指着那马车上黑漆字牌。
“爷,这家马车咱们哪有胆子上去抢人?”
金易名顺着他们手指看了过去,看到了那黑漆字牌上,笔力遒劲地刻着一个字
詹。
詹府,定国公府。
金易名头痛了起来。
可街道上迎亲队伍吹吹打打声音近在了耳中,曹家人在街巷里绕了三圈,要来楚家接亲了。
他可是跟曹家说好,一定把楚远书按时交到曹家人手上,曹家人也会履约帮他疏通进入皇商队列,到时候金家就能一跃成为大富商了!
可现在魏北海和楚远书都在詹家马车,这让他怎么办?
金易名一急,顾不上许多了,“别理会这些!京城姓詹多了,他们不过是狐假虎威!给我上去把两人都抓下来!”
护院们犹豫,又在金易名反复命令中,围上了俞姝马车。
俞姝在旁听着,暗暗惊讶于金易名胆大,但她心道,既然要狐假虎威,那不如彻底一点。
她不急不忙地,在旁笑了一声。
“看来你们是不知道,我夫君是谁。”
金家护院都看了过来,俞姝在他们目光中,淡定地一字一顿告诉他们。
“我夫君,可是定国公詹五爷。”
她说了这话,金家护院全都不敢乱动了。
这可不是一般“詹”。
这话说出,顺着风飘了起来,一下飘到了从后面赶来巷子口人耳中。
男人骑在黑色高头大马上,刚刚到了此地,就听见了这一话。
他从巷口看了过去,看到了站在墙下女子。
文泽跟着自家五爷一路离了国公府,直奔城门离开。
彼时城门还没开,守城官兵在清理门前路障,官兵们一眼看到了黑色西域马上男人,齐齐行礼,不用男人开口,便加速清理为他开门。
文泽心里还想着方才瞧见韩姨娘场景。
韩姨娘因为什么事情,那般着急?
可五爷却不让他去问,反而越发匆忙地出了府,加速抽着马儿出城。
不知道,还以为城里有什么抓着了五爷,五爷再不走就走不了了!
文泽不敢问,偷偷去看自家主子脸色,男人唇下紧抿,眉间紧锁。
守城地官兵似乎察觉了什么,又叫了好些人手来准备打开城门。
可就在城门即将被打开前一刻,男人突然勒马掉头。
夜风裹着城门上旗帜呼呼作响,马儿发出了一声嘶鸣。
文泽听见五爷开了口,那声音沉不行,但又似放弃了挣扎一般。
“回城。”
此刻,男人骑马立在巷口。
他看住了挡在马车前女子。
金家护院一个个虎背熊腰,在金易名指挥下围上前去。
她撑着自己单薄身子站在马车前,静默地对抗着一群人,没有丝毫惧意。
詹五爷感受到了自己再次收紧心口,可又在女子方才那句话里,莫名就不在意了。
是啊,他到底在意什么?
不管怎样,他是她夫君啊
一旁文泽瞧着自家五爷,原本都要出了城门了,不知怎么就勒马掉头,往城中而来。
眼下见了姨娘,那阴沉了许多天脸色,在一瞬间和缓了。
雨过天晴了。
他眨巴着眼睛瞧了瞧自家五爷,又瞧了瞧不远处姨娘。
可惜姨娘看不见五爷,同样没看见还有那金易名。
金易名也晓得俞姝是詹五爷妾,可他却不怕。
詹五爷对妾是什么态度?旁人不知道,难道他还不知道?只怕早就是厌恶极了吧?
这个女人倒是不知天高地厚,还想用这个来糊弄他。
狐假虎威,真是可笑。
他当即冷笑,“定国公妾?那位爷可是最讨厌妾室了,别人不知道,你当我不知道?我今日就是闯了你马车,那位爷也不会替你出头!”
马车前,俞姝皱眉。
连金易名都晓得那位五爷厌恶妾室,晓得自己在他眼里,恐怕没什么分量
金易名给自己壮了胆,叫了护院上前,“给我把人弄下来!”
他言罢,见俞姝还在车前站着,分毫没退。
他冷冷哼了一声,抬手就要把这狐假虎威盲女推去一旁。
然而他刚伸了手,忽然一阵劲风卷了过来。
马蹄声和鞭子破风声音刹那入耳。
下一息,金易名被马鞭抽卷到了手上,他惊诧未及反应,被那力道强劲鞭子,直接拉起至双脚离地,接着被翻身抽倒在地!
阴沉声音在头顶响起。
“是谁说我厌恶了妾室?!”
男人声音如黑云压城一般,紧紧又问了一句。
“又是谁说,她夫君不会替她出头?!”
咣当摔在地上金易名惊恐地睁大了眼睛,手腕被鞭子抽得渗出血来,却不敢再出一声。
而什么都看不见俞姝,只循声向马背上男人抬头“看”去。
男人翻身下马,直接跃到了她身后。
“伤到没有?”
她愣了愣,不敢置信他出现。
“五爷?”
男人声音低了低,又轻了轻,在她耳畔问。
“不是夫君吗?”请牢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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