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小甜水巷
又行了十二日,才回到了危恩天的家中。
这是近京的城镇,距离天子脚下也不过百里路程,危恩天的家在城中靠近城南的位置。再往南郊走,便也是草棚贫民聚集的地方。危家这附近的住民好歹住得起敞亮结实的木栋泥墙大屋,比起南郊仍算富足,和真正的城北旺门的青砖瓦房则略逊一筹。
小甜水巷因为巷中有口甜水井而得名,这巷子中原有四户人家,左右前后挨得极近,与巷外的其他邻舍反而要隔出些距离。
只因当初建造时,这四户人家皆是族亲。这四户居住不久,房舍外便起了一道矮墙,把这四户围了起来,做了一个田字。
那口甜水井,便在这田字的中间。
十几年前,这里的主家出行时遭遇大难,幸而得危恩天的父亲出手相助,只是回到家中支撑不了太久便去了。主家歿了,其余旁系乱作一堆,主家遗孀及子毅然选择分家,便把他家的宅子卖于了危恩天的父亲。
之后两三年,其余的三屋也各自出卖。那三房旁支,怨恨危父带来坏消息,还撺掇主家分家卖宅,兼三房各有龃龉,扬言三家必不肯卖与同一主家。殊不知这正是风团技巧,挑拨三户意气用事,只顾斗气,倒让这三栋宅院便宜不少。
对于甜水巷周遭的街邻来说,这四座老屋,一栋是危哑巴买去,其他三栋则是由和危哑巴相熟的行商兄弟买去。那些行商往来北地,中间必有歇脚。而平时空置时,便便宜租与危哑巴。
一则互相熟识,生意也合着做,知根知底,二则这些房屋也不闲置,不用辨识租客,不知道多安省稳妥。
经历这些年的风雨,最外围的土墙早就残破不堪,翻修了数次。四栋旧屋早年也曾阔气过,只建成也有二十余年,现在每年若不修葺,便有漏雨塌墙之危。
也多亏这道外围土墙,硬是隔开了街邻去。土墙和街邻有四尺夹巷,与小甜水巷中的屋舍反倒有六尺夹巷。在城南尚有许多共用一墙的街邻中,显出了二十年前的阔绰。
大卫国这夹巷中,多是种得一颗槭树。越是巷狭,那槭树生得越好,一株便撑满整片夹巷。每到秋日,槭木红红火火,让发糠泛白的泥墙间也透出一片喜气。
小甜水巷的街坊多是街井做买卖的,比如紧邻的豆腐杜,还有杂卤张,包子李……是以这四周的空气总是难以言喻。倒是方便了这条街的住户,中心街集市上热卖的点心,出门便能求得。
还有三户儒生居住在此,虽然个个都开了私塾,但整个城南要启蒙的孩童都送往此处,便也不冲突。
最初也争过生源,只是一家总也教不下许多,互相降价又人人吃亏,终也和平共处起来。
这三户儒生原本也有互相比较的心态,若是其中中了官或是教出个官,都能在其他两家面前高上一头。然而这十几二十年过去,三家竟然皆无建树。
又因送孩子来习字的都是城南人家,本也不为进举,是以竟也无读书成名者。如此许多年,这三户儒家倒也平平和和相处至今。
甜水巷街是城中的次次干道,那街宽也就刚容下一辆马车,想要掉头只能走去巷口或者巷尾的丁字街口。前屋后舍间的巷道更是只容得下板车,但是再后面则是一片榆树和香椿林,树林和后排房舍之间倒有些空隙。若是后排房舍里做买卖需要进出的,索性开个后门,从这片儿走。
甜水巷对面是所破落道观的后门,这道观前门便是城中两条次干道之一的青华路,路宽足有七十尺,十分宽绰。大卫国这宽些的主道旁修建时便栽有树木,或是柳树或者槐树,中间偶间樱桃或者石榴。这些年下来亭亭如盖,不知贴补街临多少。
之所以叫青华路,主因是那破落道观。观匾名:青华观,主供奉是那太乙救苦天尊。传说那道观也有百年历史,百年前这里不过是村镇,那观当时还在村外。观主是个行走的老神仙,偶遇村镇疫病,有一药方,救了一方百姓。
待疫后,百姓感念老神仙,便修葺了一栋观宇给他。当年对于村落来说轩昂高大的庙宇,如今看起来也不过是小甜水巷的田字那般大小。里面只有一座大殿,供奉着三米高的东极青华大帝木像。当年选了好料子,木像经百年未蛀未朽,只那彩漆斑驳剥落黯淡无光。
观后三间狭小厢屋,两间住人,一间灶房,根本养不了几个人。
这观里不知道传了几代,现在是一个老道士带着一个小道士在住。
那老道士倒也有些传承,不仅有些许偏方能看头疼脑热肚子疼,还能给牲畜修蹄,治些露烂蹄的毛病。
治也不要钱,若是老道肯治,那来者只须捐些香火供奉,若是不肯,那就是让来者去瞧自然堂的大夫去。
就这样倒也结下一些信众,平时有个丧葬,老道也会正经科仪。
老道还有一身半新的紫氅金鹤的法衣,轻易不穿,只有外出做科仪和每年寒冬十月青华帝诞辰才穿。每当老道穿上法衣,街上许多孩子闲汉便围着他看,一路能跟到主人家去。
危哑巴虽然看似赚了不少,但因贴补孤儿,始终未能豪气重建,只每年把那危墙修整一两次,不至于出事。
他这里人口多,要做这事都不用雇工,只让收养的半大小子们和泥糊葺便是。每到这时,左邻右舍便又羡慕起他来。
危恩天的父亲是个哑巴,原是一个会点功夫的行商。后来攒下些家业,又有了长子,便想安稳下来。不仅买下这镇中房舍,又在城东开了一家杂货店铺。
这危哑巴十分心善,在镇中住下后,遇到孤儿也会施舍一些,渐渐地就救下一群孩子。
危哑巴原先那几个行商兄弟,初始买房后都住在了甜水巷里,合伙拉扯那些个孩子。后来兄弟们继续跑商,只他一人在镇中长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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