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居钰背过身来,踏步而上,如履平地,回到了坡顶,对曲叶琦关切笑道:“你不要紧吧?”曲叶琦却不回答,只皱着眉头看他。关居钰面对她这奇怪表情,心中一怕,问道:“怎么了?我有什么做得不对吗?”曲叶琦道:“没有。”闭上眼睛,浑身颤抖。

忽听得一老者的声音说来:“仨孩子在这儿玩什么呢?”来者身形枯瘦,却是那位霍老公公。

杨诣穹道:“霍公公怎么上西山来了?”霍老者笑道:“景色好啊,孤家寡人一个,又没亲人子女相伴,得空时出来走走。”杨诣穹道:“村子离这挺远的,待会我们再送你回去吧?免得撞上野生动物,危险。”当年刚至西山,本要下山寻路,却无意间在山路间遇到一头凶猛野猪,被撞得滚下山坡,那个亏吃得可着实不轻。

霍老者微笑道:“没啦,都清理完了,再无危险,美山丽林本就该静谧流心,掺杂些乱七八糟的野物,岂不太煞风景?”向那破损秋千一指,“初时算是好东西,现在断了,也是煞了风景,连不会说话的秋千,亦知道离开。所以多珍惜现有的,不会错。”

三人听他语含别义,却猜不透深意,不禁一怔。

霍老者伸了个懒腰,道:“说的对,山上离村子挺远的,走到现在,是该找地方歇歇了。能带我一起吗?”

杨诣穹见霍老者身穿短裤,露出一双瘦棱棱的小腿,左腿膝盖处有一道明显深痕,似是由兵刃利器所割而致,虽已愈合,但痕口肌肤上留有褪不去的青绿色,乃由稀有中草药敷治过,心中一惊:“这位霍公公不简单,有来头的人物。”此人体上有伤,非同寻常,兴许过去在外边做过武林中人,但不知是善是恶,是好是坏?索性装作不知,微笑道:“好啊,反正我本来也是带着他俩出来转转的。”寻思:“不知胡老伯知不知他的真正来历?”

于是四人联行,径上山顶。关居钰和杨诣穹内功深厚,身法灵巧,陶醉山谷景色,遥遥领先,曲叶琦与霍老者却是脚步极慢,总落后甚远,杨、关常常停步等待。关居钰每等一次曲叶琦,心中都甜蜜蜜的喜悦不胜;杨诣穹却甚不耐烦霍老者,他学会《神鬼大离合》的丙篇,相当于孙悟空炼了火眼金睛,擅于探查武人道行深浅,霍老者每次说话时,中气很吻合习武人吐纳运气的法门,只是故意吐气较浅,令他人看不出破绽,昨天也见识不凡,一口道出“草海星蛊”的名堂,首次见面,精力放在别事上,是以未多加注意,此刻已经察觉。心想这瘦老儿装神弄鬼,明明有一身武功,却装作普通人,不晓得来悟龙谷居心何在?左腿上的伤口,又从何而来?并不言破,将计就计,既然装下去,便陪你耍,瞧你有什么诡计。

最终四人一起来到了慕容山枫的山顶大观山门外。关居钰钦然道:“哈,武当山门前,你对我说那些话,现在我才懂,这里就是你拜慕容先生为师的地方。果然好气派。”杨诣穹笑道:“过奖。”问叶琦道:“觉得怎样?”曲叶琦微微一笑,道:“挺好。”

杨诣穹见山门外的龟蛇二像仍在,因观建已久,难免有些老旧,灰尘也有不少,缓缓上前,轻轻掸了掸像首,手一挥,道:“进去吧。”回头对霍老者淡淡地道:“霍公公也一起吗?”霍老者道:“可以啊。”

大观广场中央,那棵大柳树安在,枝叶随风飘展,像在欢迎,东南西北的古门舍间也仍是一般。杨诣穹道:“大家四处逛逛吧。”辞了三人,迫不及待地进了正殿,穿过后堂,入了师父房间,只见家徒四壁,书籍全空,潸然泪下,忍不住凄声道:“师父,我回来了,但结果和你想的不一样。”哭了一阵,心态已正,重新回到广场。

霍老者、关居钰、曲叶琦均已不在,想是各觅地方逛游去了,记起练功房,思江带自己看过,师父教自己武过,胡忘潭亦与自己探讨过,便即朝那过去。但见屏风后的花卉盆栽,枯萎了大半,天井木柱皆成旧物,沙袋、梅花桩、木人桩等,旧的都旧了,坏的也都坏了。

正自惆怅,突听身后霍老者的声音道:“你好啊。”杨诣穹皱眉道:“你好。”却不回头看他。霍老者伸手摸着天井梁柱,道:“小丫头是得了什么病吗?怎么成了这样子。”杨诣穹奇道:“什么样子?”霍老者笑道:“现在的悟龙谷里,有她以前见过的东西,怎么却跟陌生,没见过的一样呢?”杨诣穹听他说话,内功中气已回复,乃自坦来路,登时去了敌心,双拳一拱,肃然道:“参见武林前辈。”

霍老者笑道:“‘前辈’二字不敢当,若非技不如人,败于人手,这当口我还在外面城市要饭呢,真狼狈得很了。当然也有好处,在悟龙谷里生活,恬静自然,身处天堂,亦挺快乐。”杨诣穹道:“要饭?你是丐帮的吗?”霍老者摇头道:“不是。”杨诣穹拍了一下脑壳,苦笑道:“小子听你内功纯正深厚,绝非丐帮后辈弟子所能练成,那么你可能是顾世慈帮主的朋友。”霍老者缓缓点头,道:“我当年跟老顾见过两回面,总的来说,算聊得来。但是现在……唉,很多年没见了。”

丐帮自古以来行侠仗义,武功高强,势力庞大,北宋、南宋时更被视为江湖第一大帮会,威风赫赫,名震天下,现今虽然衰落,不如古代流行昌盛,但赓续不朽,帮中纪律严明,弟子无一作奸犯科,算得是一派好帮。这霍老者竟能与顾帮主见两回面,平辈论交,足见其地位非低,当然绝非奸诈邪恶之人,杨诣穹顿生亲近好感,温言道:“老前辈认识我师父吗?我师父就是这大观的主人,名叫慕容山枫。”霍老者道:“没见过面,但从胡大哥的口中听过此人故事,你师父为人不错,怎地没好报应,遭人杀害?”杨诣穹黯然道:“我不知道。”

霍老者就此不再言语。杨诣穹笑问:“霍公公,冒昧问一下,你真的是姓霍吗?”霍老者问道:“你怎么知道我这是假名?”杨诣穹笑道:“猜的。”霍老者哈哈大笑,道:“你这狡黠小鬼。不错,我不姓霍,姓狄。”杨诣穹一凛,道:“你姓狄?”

……

关居钰此刻与曲叶琦单独相处,并肩而行,莫提有多快活开心了,他双手负背,斯文温雅,一直对曲叶琦柔声娓语,甚是体贴,不触其体,手足礼貌,无半点越礼。曲叶琦道:“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我有……有那个意思的?”关居钰坦然道:“一见倾心,第一次见到你,我就喜欢上你了。”曲叶琦道:“那段煦龙人呢?”关居钰道:“他就在你旁边。”曲叶琦白了他一眼,啐道:“原来你是这样的人。”那日公园广场,关居钰和红毛阿鬼表演结束,那时无忧无虑,性格顽皮,对曲叶琦混闹,惹得段煦龙吃醋,继而不打不相识。现下失忆,不知前后,还道这是个好色之人,不管我有男朋友,想法不对,心怀不轨。

关居钰忙道:“只对你心生爱慕,并无过多越礼想法,你既有人,那我不能再……”要说“不能再打扰你”,不见心上人面,实是令己心痛,塞在口边,并未出口。至于后事之变,段煦龙受刺,曲叶琦阴差阳错地交在自己手中,才又重新涌起对她的恋慕情,始终无丝毫强迫勉强之举,这一点无愧于心,更无愧于天地。

曲叶琦缓缓点头,道:“你的确对我好,那天失忆,我醒过来的第一天开始,直到现在,一直很谢谢你。”关居钰微笑道:“不用你谢。”

二人这时不觉来到大观后山,下了阶梯,步入密林,关居钰回头看了一眼那阶梯旁的石壁,说道:“这地方,气派和武当派的紫霄宫差不了多少。”曲叶琦道:“改天你也带我去武当山看看,怎么样?”关居钰大喜,当日离开豫州,来到武当山门前外,便是梦想着万一她在身边,一起欣赏着山门的宏伟,该有多么好,此刻听她说“改天一起去武当山看看”,当真乐得不能再乐,欢喜得简直发颤。

行至一道悬崖峭壁旁,放眼崖外,整个悟龙谷山水一望无际,关、曲情不自禁深呼吸了一口,闭眼仰对天空,张开双臂,似在感受天地灵气。曲叶琦忍不住咯咯一笑。关居钰也随之一笑。此处虽美,殊不知也是当年慕容山枫告知孙女自己家的来源,往年与澹台家之间恩仇的地方。

曲叶琦微笑道:“这山谷是来过了,武当山咱们打算以后去,那少林寺,是不是也能去瞅瞅?”关居钰道:“少林寺你去过了的,失忆之前。”曲叶琦道:“是嘛,真遗憾,我半点记不得。”关居钰笑道:“你既然想去,那我们就去。”曲叶琦嫣然一笑,道:“就我们两人,是不是?”关居钰心中猛地一动,和她单独说了这么多话,已然不胜之喜,现在听她说“就我们两个”,实在过于美好,不由得怀疑是不是做梦。

曲叶琦道:“你以前没进过城吗?”关居钰道:“什么?”曲叶琦抿嘴道:“我看你有时候有点傻傻的,并不像打小住在城里的一样,简单来说,你不了解世上很多事。”关居钰点头道:“对,我是孤儿,跟师父在钱塘一座僻山里长大,和悟龙谷的人一般,过原始恬静的日子。师父崇尚道术道学,晚年做了道士,我也跟着他学道。此外他老人家时常带我去见武林人士,拜见诸多长辈,学习武术界基本礼仪,直至现在,我仍记忆犹新。”

曲叶琦道:“你没有家。”关居钰黯然道:“四海为家,哪都一样。”曲叶琦点了点头,不再言语。

静了片刻,曲叶琦又道:“秋千断的时候,你不顾自己,也要救我……你确是真心待我。”关居钰柔声道:“一辈子的真心。”

话音刚落,但听天空上“吆呜”一声如鬼如禽的鸣叫赫然传来,褐影一闪,一只凶悍老鹰距崖前不远处猛飞而过,依稀是神鹏。它每一扇翅,都是窜前数丈,似电闪,如雷轰,流星一般出现即隐,去得远了。然而翅力太强,虽路过即去,但瞬息间猛扇十数下,劲风带动,犹似狂朔之风,笼罩了关居钰、曲叶琦身周,一股极大的力道将二人身子往前带动。

关居钰内力深厚,下盘沉稳,丝毫无损,曲叶琦不会武功,纤体娇弱,如何经受得住?不由自主向悬崖外飞出。关居钰大惊道:“你不能死!”疾闪向前,翻越崖岸,左手搭着崖边硬石,右手画个圆圈,使出“束阳缚阴掌”功夫,向己牵引,柔劲吸力甫发,将曲叶琦妥妥地吸回在了右掌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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