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云平看他的样子,知道他对那个女子有几分不同,甚至是感觉到他对她有了一丝欣赏。慕云平也不再说话了,轻轻勾了勾唇,眼睛看着篝火上的烤鹿肉,看着它滴下一滴油脂,落在火中,滋滋作响。

陈青侥一行人回府了,刚在堂上落座,采薇就告诉他南星走了,也把信交给他了。

“啧!虽然人走了,但还留下了一封‘知音’信,青侥你这手段高明啊,教教我呗!”余奉黔看着采薇将信陈青侥的时候,嘴又痒痒了。

“知音”信,陈青侥不用脑子也晓得是什么意思,因为打他嘴里说来的能是什么好词儿?

他余奉黔在丰京的时候,那名号也是响当当的,只要随便打听打听就知道,哪个花楼里没有他撩拨过的“知音”妹妹?

陈青侥看着手里的信,是空白的封面。

“你们家书塾里的先生就教了你这些?看来着实是位‘大家’!”陈青侥挑眉看了一眼坐在下首位置的余奉黔。

余奉黔家里的长辈,花了大心思才才将那位“大家”从岭南请回来,甚至还威胁他,不准再把先生气跑,不然将来就不让他继承爵位,余奉黔可不敢得罪那位“大家”。

“奉黔,不可如此孟浪!侮人姑娘清白。”慕云平在一边也开口给余奉黔讲道理。

南星是从他陈青侥府里正大光明走出去的,是人人都看见的。余奉黔说话不过脑子,若是被有心人逮住了话眼子,说他陈青侥侮了人姑娘清白,又不负责任,姑娘一怒之下留信出走。

那他陈青侥这个“负心汉”的名头是跑不了的。

陈青侥将信拆了,打开看见了几行娟秀的簪花小楷,标标准准的闺秀字体。

“恩人敬启: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若日后公子有用得着南星的地方尽管开口,以命相酬也可。”落款汜寒堂南星。

短短的几句话跃然纸上,仿佛会说话的小人儿一样,字字句句在陈青侥脑子里跑来跑去。

以命相酬?

这姑娘真是血性得很,这世上肯为他陈青侥卖命的人不少,肯为他卖命的女人更是不少,陈青侥看着信突然生出了些笑意,弯了弯嘴角。

余奉黔偷瞟了一眼陈青侥,顿时眼睛一亮,朝慕云平拼命的挤眉弄眼,让他看陈青侥。

慕云平被余奉黔弄得一头雾水,转头看了看陈青侥,看他嘴角漾着明显的笑意,瞬间明了余奉黔的意思。

陈青侥被二人弄得有些局促,看余奉黔那贱兮兮的样子,就知道他肯定在憋着想调笑自己。

所以在他开口之前,陈青侥将信拍到了余奉黔的脸上。余奉黔也没客气,又不是他硬要看的,是他自己非要塞过来的。

他看了一眼信的内容:啊,居然不是“知音”信,没有一丝八卦的味道,真没意思!

慕云平看余奉黔读完信失落的神情,就知道那姑娘写的信的内容再正经不过。接过余奉黔递过来的信,读完后,也不由的对信里的姑娘有了几分好感,大抵是“以命相酬”这四个字从一个姑娘家嘴里说出来,莫名觉得有几分侠气。

慕云平将信收好后又递回给他,也不做评价,因为姑娘的信也是写给他的,怎么处理是他的事儿。

“徐水一事你怎么看?”慕云平看着陈青侥正色说到。

陈青侥说到:“这事儿八成又是钟离暮冬的‘手笔’。”

钟离暮冬是当朝圣上的第五子,母亲阮氏是贵妃,背后有强权外戚阮廉这个治粟内史做舅舅,大概是全天下最有钱的娘家了。

“哼”余奉黔冷哼一声,不屑的说到:“不用想也知道肯定少不了钟离暮远的推波助澜。”

钟离暮远是圣上第三子,母亲是岚嫔尚氏,尚氏在成为妃嫔之前还只是内侍局的一个小宫女,不过是皇帝那天宫宴喝多了,看她长得漂亮,就临幸了她。而她肚子也争气,一举得男,就封了个嫔位,生下钟离暮远后一直搁置在岚裳宫里再没管过了。但是为了活下去她不得不巴结风头正盛,又有钱的阮贵妃。她们娘俩只能攀附着阮氏过活,这些年没少帮着钟离暮冬做坏事儿。

而余奉黔最看不上的就是这钟离暮远,倒不是嫌弃他出身不好。

九年前他跟着爷爷余裴第一次进宫参加宫宴,小小年纪对宫里充满了好奇,就和趁他爷爷不注意,溜下了宴席。一路好奇,到处窜,不想恰好在假山后面撞破了他和宫女在干坏事儿,坏了他的兴致。他年纪小,没经历过这种场面,有些慌神儿,又好死不死惊动了钟离暮远。他也看见了余奉黔,就让手下的人去将他捉住,想灭他的口。

余奉黔吓坏了他本就是一个人偷偷溜出来的,所以身边一个人都没带。他就只顾拼命的跑,一路跑到了陈青侥的院子里。

陈青侥爹是将军,娘是公主,又自小是皇后养在身边的侄子,也算是半个皇子,身份比他钟离暮远也到底是尊贵上几分,所以他还是有些忌惮陈青侥。余奉黔在陈青侥的帮助下躲过一劫,二人也因此成了朋友,他还经常进宫陪陈青侥一起玩儿。

“也真是难为你了,都这些年了,你还记恨他啊!”慕云平有些好笑的看着余奉黔。当年的事情他也知道,还是陈青侥当初介绍他二人认识的时候,他亲自说的。他还笑话余奉黔说是:“救命之恩”,慕云平也调笑说让余奉黔对陈青侥报恩要以身相许。

“我呸,他个没德行的狗崽子,也值得爷爷记恨?”余奉黔嘴上说着不记恨人家,言语间却还是满满的怒意。

“我后日要亲自去趟徐水,不能让他们将这脏水泼到三哥头上。过了几天安生日子就开始犯贱,我看他们是嫌日子过得太舒坦了”陈青侥怒意明显的说到。

陈青侥口中的三哥,是他姨母澹台睿妍的儿子,三皇子钟离暮江。本来太子之位应该是他的,但是他自生下来就体弱多病,身体不好。朝中大臣都说他将来恐难堪重任,所以都反对立他为太子,就这么着这太子之位才落到了老大钟离暮楚身上。

陈青侥和钟离暮江自小一块长大,陈青侥小时候完全就是个切开黑的小混账,谁都治不住,没少让他皇后姨母头疼,但是他最听他三哥钟离暮江的话。

钟离暮江让他往东他绝不往西,也不顶嘴,在他面前简直乖巧的像个小兔子。连皇后姨母都觉得有些神奇,所以每次一生气她就让钟离暮江治他。

“那我和你一起去?”慕云平开口到。

“这次就不必了,你回丰京吧,三哥那边情况不太好,你多看着点。”陈青侥说到。

“那我和你去吧?”余奉黔一脸兴奋的看着陈青侥。

“也不必,这次我带浣溪去,你就留在华理,盯着钟离暮冬的人,当心他的狼爪子伸到这边儿。”陈青侥一口回绝。

谢浣溪是大夫,本来这次就是关于药材的事儿,带着他也确实方便些,余奉黔就算去了也着实帮不上什么忙。

余奉黔不高兴了,觉得每次有好玩儿的都不带他,他瘫在了椅子上,撅着嘴不言语,似在表达不满。

其实并不是陈青侥嫌弃他笨,所以每次不带他,而是为他好。他是冠勇侯府的嫡长子,又是他爹的独子,若是发生点儿什么危险,他爹娘日子如何过得下去。

“你若是不想呆在这儿也可以,和云平换过来,你回丰京。”陈青侥狡黠的看着余奉黔说到。

“哎…还是不用了,我…我觉得华理山清水秀,实在是最适合我这般风月高洁的人了…。”吓得余奉黔连忙从椅子上坐正了说到。

余奉黔疯了吧,回丰京?那他还不得被他老子剥掉一层皮?众人皆知他是气跑了他们家书塾先生,怕他爹生气,才偷摸跟着陈青侥跑来华理的。这时候回去,他怕是想不开!。

陈青侥和慕云平对了一下眼色,相视一笑。慕云平就知道他三两句话就能将余奉黔治得服服帖帖的,只怕比小媳妇儿还听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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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星回到了三五庄。

云娘和红棉这些日子都担心坏了,她一进门,红棉就开始哭。红棉听那四个护卫说她受了重伤还中了毒,天天哭,眼睛肿得跟兔子一样,南星哄了好一会儿她才消停。

“云娘”南星唤了云娘一声,“我回来了。”

云娘不理她,也不说话。

“云娘,我错了,好不好?我保证绝对没有下次了”南星讨好的在云娘面前撒娇。

“瞎逞什么能?你万一有个好歹……你要我有何颜面去地下见你娘?如何跟她交代?我就是万死也难辞其咎……”云娘边说边哭。

这下好了,哄好一个又弄哭一个。

南星:“云娘,我会保护好自己的,您也会长命百岁的,我娘也不会怪罪你的。”

这些年,自从父母过世后,南星感受到的为数不多的温暖有多半都是云娘她们给予的。她相信她爹娘如果泉下有知的话,一定会很感谢云娘她们。

哄了好久才终于“医”好了云娘的心病。红棉本就少年单纯,南星陪她玩了一会儿也全好了,也不再心焦了。

第二天早上红棉帮着南星换了药,红棉看着南星的伤口,又哭了一阵儿,满眼都是心疼。最后哭得没办法了南星就只得叫了一个丫鬟进来帮忙换了药。

“我都这样了,我还没哭呢!你怎么就先哭了?”南星换完药逗着红棉。

“南星,你得多疼啊?我光看着就心疼得要命。”红娘关切的看着南星说到。

南星看着她的眼睛说到:“红棉乖,不哭,南星不疼。”

因为最疼的时候是那年爹娘离开的时候,那个时候她觉得心里疼、内脏疼、脑袋疼,哪儿哪儿都疼,经常疼得整宿整宿的睡不了觉。

“禀小姐、姑娘,老爷和大少爷回来了,夫人请二位过去。”是大丫鬟阿栀的声音。

“好,马上就过去。”南星做出回答。

南星等红棉洗了脸才一道儿过去。

进了大厅里,“见过五叔、闳羽大哥。”南星朝赵五勋和赵闳羽行了礼。赵五勋虚扶了她一把,让她起来。

“南星见谅,你来的时候五叔不在家,这些日子又忙碌就没顾上你,你别说五叔不疼你啊!”赵五勋开口说到。

“五叔哪里话,南星知道五叔和云娘是最疼南星的。”南星甜甜的回答到,宛如一对父女。

“哈哈哈……好孩子。”赵五勋笑着说。

“得有一年多不曾见过你了,还是这般懂事。”一旁的赵闳羽看着南星说到。

“闳羽大哥生意兴隆,真真是大忙人呢!”南星说到。

“这丫头,嘴巴还是这般厉害。”赵闳羽拿她一点办法没有,只能当亲妹妹样宠着。

“这几年你一直托我们找远洲的下落,可一直没有消息。前些日子在徐水谈生意的时候,从坊里一位兄弟口中打听到他现在在徐水军营中,只知道在右大将范德宁营中,具体是什么情况,我们也再打听不到了……”赵闳羽有些惭愧的开口告诉南星。

自从三年前南远洲留书出走后,南星就一直在托人找他的下落,可一直没有消息。前几天赵闳羽他们商队去徐水洽谈的时候,从坊里听到隔壁桌的人议论说他们营里一个十六岁的少年,英勇无畏,为了取敌首级,命都不要了。

赵闳羽就使了点儿银票,从他们口中一打听,他们说的人叫“南远洲”,前几日立了大功,一举斩获了敌将的首级。目前在右大将范德宁的营中。

赵闳羽觉得他十有八九就是南星的弟弟,他想混进军营中打听清楚,可是那二人也只是小兵小卒,也没办法带他混进去,只得作罢。

“多谢闳羽大哥,真是太好了,终于有他的下落了。”南星有些激动的说到。

无疑,南星心里是高兴的,这是她三年来第一次听见南远洲的消息。她当下决定要去徐水寻找南远洲,就算带不回来他,也要看看他是否平安无恙。

可是她的伤口还没好透,云娘死活不答应她去徐水,但是他们也都知道南星决定的事情一般没有回头路,只能心疼的说到:“我可怜的儿啊,真是苦了你了。”说完还抹了把眼泪。

南星手搭上云娘的,“云娘,我不苦,那是我亲弟弟啊。”是在这个世界上她唯一的亲人了。

云娘南星娘俩儿头挨着头,各自落下两行清泪。

南星回到三五庄后就给写信回汜寒堂,告诉郑苍涑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也将自己打算去徐水寻找南远洲的事情一并说了,但是唯独没有提自己受了重伤的事儿,怕他担心。

赵五勋和云娘心疼她伤没好利索,就让赵闳羽陪她一起去,也随便再把徐水运药材的事情收个尾。

走的前一天晚上云娘来看她,偷偷给她包袱里塞了一些金叶子。云娘知道她这些年在汜寒堂日子过得清俭,身上根本没少银钱。

云娘自然也知道她跟着赵闳羽一起可能会让她委屈呢,可是就是想给她带上,一个当娘的心,软得一塌糊涂。

第二天早上南星收拾了几身男装,还有伤药,就和赵闳羽他们的商队出城了。

另外一边陈青侥和谢浣溪明天也要启程了。

晚上陈青侥来到了谢浣溪的院子里,也不用找,直接就去了药房。

“浣溪,明日同我去趟徐水吧,药材的事儿你最在行。”陈青侥倚在门框上慵懒的看着谢浣溪说到。

“上次救了那姑娘你还没给报酬呢,这次又要出远门。”谢浣溪有些怨念说到。他手里的药碾子没停过,还不时加入些干药材。

“一套素水理。”陈青侥一口点明。

“成交!”谢浣溪终于抬起头,眼里止不住的笑意。

乖乖,一套素水理啊,可真大方!

那素水理是前朝茶艺大师郓阳亲手制作的一套茶具,世间仅此一套,后来前朝没落,这套茶具几经流转到了民间,明珠蒙尘,不知所终。

如今却被陈青侥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捞在了手里边儿,还拿来随意送给谢浣溪。

陈青侥拿着这个东西也没什么用,他不懂茶也不爱瓷具,他收集这些东西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收买像谢浣溪这样的为他做事的人。

谢浣溪爱茶,也爱茶具,前身家里也是茶商出身,可是后来到了他这一代就没落了,他也只得听从家里安排弃茶从医。

谢浣溪在陈青侥走了之后才反应过来:陈青侥明明早就得到了素水理,但就是不告诉他,等到需要他做事他又拿乔的时候再用来收买他。

哼,城府不是一般的深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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