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贺忠义所说,固牢山早就严阵以待了,等慕容云绣的烧退了,贺忠义便叫手底下的人收拾起来了。

固牢山上的人算起来并不多,山上连厨子一起,一共两百二十人,撷泥有孕,山上也需要留人,贺忠义挑了又挑拣了又拣,留下了四十个精明能干的好手。

尽管贺忠义知道他们干得究竟是什么事,但是说在外面,土匪两个字到底还是很难听的。

平头老百姓要不是真地被逼得没有了活路,又怎么会选择落草为寇,先帝爷在位时大燕厚重的底子蛀虫丛生,百姓民不聊生,隆庆帝即位后宵衣旰食,砍了一摞的贪官污吏人头,才使得民间的怨气稍稍消解一些。

但是那些被蛀空的地方没有东西能填补上,隆庆帝一个人也无能为力,贺忠义当年跟隆庆帝谈崩了,最后选择在固牢山占山为王,这些年,民间的税赋虽然没有那么重了,天灾可怕,人祸更甚,还是有人因为各种各样的事情被逼得只有一条死路。

总而言之,就是山上的这些人,少数一部分是当年跟着贺忠义一路走过来的难民,大部分还是贺忠义这些年收揽的有冤无处伸的可怜人,他们大多数都非常仇视官府,贺忠义隐瞒了聂琴跟秦舫的真实身份,只说他们朝廷派过来的可信的人。

这就是在拿自己的声誉给他们担保了。

秦舫按照之前跟贺忠义承诺的那样,从影阁里挑出了四个女影卫保护慕容云绣的安全,又暗中吩咐山下可信的暗桩,让他们盯着河州知州的动作,这个人立场不明,这么多年却能在暗流涌动的权利斗争中独善其身,不是个简单的角色,秦舫曾经有意招揽,被他拒绝了,但他也没有往荣氏那边靠的意思。

固牢山上一时变得有些匆忙,贺忠义勾着秦舫的肩膀出去了,聂卿留在了小院里照顾慕容云绣。

其实也称不上照顾,聂卿小时候在佛母城里疯跑,很少生病,也很少见身边的人生病,没有什么照顾人的经验,慕容云绣连着睡了几日,睡得腰酸背痛的,见贺忠义一走,她立马就披上厚实的衣物从床上坐了起来。

聂卿在旁边连忙替她掖了掖被角,确保里面不会漏风进去,慕容云绣没有制止她,一直眼中含笑地看着她。

说来也怪,不只是别人,聂卿自己也觉得自己从小脸皮就厚,轻易不会因为什么东西就掉眼泪,也不会被别人一句话说得害羞——不然她也不会当街给人一记断子绝孙脚。

但是在慕容云绣温柔的注视下,聂卿很明显地感觉到自己的双颊在发烫,这眼神并没有什么恶意,但就是看得聂卿如坐针毡,她竟然不敢抬头回望过去,直到慕容云绣轻轻地笑了一声,她才鼓足勇气硬着头皮看向靠在床背上的人。

慕容云绣身体孱弱,常年生病,脸色不管怎样都带着一点病态的苍白,聂卿看着她,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口水,道:“慕,慕容夫人,你为什么老看着我啊?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噗,”慕容云绣从鼻子里逸出来一点笑,她促狭地眨了眨眼,声音十分文弱,“我只是在想,你们聂家怎么会出你这样的,让人多看几眼就脸红了,恩公,就是你阿爷,可从来不这样。”

听出慕容云绣话语里似乎带着回忆,聂卿不明所谓地眨了眨眼,她也有些好奇,聂河年轻的时候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她也就这么问出口了。

“你阿爷?”慕容云绣听完聂卿的问话,微微再往后靠了一下,她眼中露出回忆的神色,过了一会颇为怀念地叹出一口气来,“你阿爷同你叔父,可是当年望京城里风头一时无两的两个少年郎,连越家二郎越伯西都不能越过他们两。”

那是慕容云绣的少女时代,讲到这,慕容云绣突然从床上弹了一下,聂卿坐在床榻旁边,见状眼疾手快地又往她背后塞了个软乎乎的枕头,慕容云绣舒适地长出一口气,给她投去感激的一眼。

“风头最大的还应该是你的二叔,听说越家当年都有意将金尊玉贵的嫡女许嫁到将军府去,不过我觉得这些应该是望京的百姓们茶余饭后随口编的,越家那位嫡女,是先帝爷亲口许下的太子妃,她生来就是要做皇后的。你阿爷,虽然英武,但是不怎么通晓文墨,他平日喜好行侠仗义,望京城里许多百姓都记着他的恩情呢。”

说到这,慕容云绣扭头看着聂卿,眼前少女的长相跟聂河并不相像,但是又能从各个方面看出一模一样的东西来,比如身上那种一往无前的气势,比如眼中那种坚毅不屈的神色,她心下微动,从被子里伸出手来轻轻拍了拍聂卿交叠在一起的手掌。

聂卿心里有些尴尬,她敏锐地察觉到慕容云绣提起聂河时话语间总带着一点不明的意味,似乎,她尚在闺中的时候,可能也许,倾心过自己的父亲?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情啊,聂卿被这个想法吓了一跳,又很快在心里鄙视了自己一下,人家夫妻和爱得很,她就在这胡思乱想。

慕容云绣看着聂卿微微低着头,两只眼睛咕噜噜地转了一下,她心思明净,将自己的手再次缩回了被子里,“不过那都是当年的事情了,现在我们都老了,大燕未来如何,还是要靠你们这些年轻人,我久在山寨,不太知道山底下发生的事情,但是看着寨子里新添的面孔,我也知道这些年,百姓们的日子,也没有好过到哪里去。”

慕容云绣的面色缓缓冷了下来,“我慕容家的惨案冤有头债有主应该归到谁头上,我都清楚,我今天想问你一句话,你觉得,太子舫同我夫君说的那句话,究竟可不可信?”

聂卿瞳孔突地一下睁大,她也没想到慕容云绣会突如其来问出这么一个尖刻的问题,郑重道:“当然是可信的。



本章未完 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