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出于什么样的念想,他在清秋再进来之前,把信封藏到了枕头下面。

那只金色蝴蝶便消失了。

等他终于能平息下来坐起身,才在夜里小心点了一盏蜡,偷偷摸摸地拆开这封信。

信上的字迹有些稚嫩,语气也格外天真,信中说听闻他身子不好,这才写信过来关怀,又说要他一定妥善保护自己的身体,毕竟未来还有大用。他刚读三行便微微皱眉,直觉得像是孩童的恶作剧,直至他看见最后的落款。

仿佛被烫手了似的,他把信纸飞快放到案上。

原来他还有个未婚妻吗?

原来之前在蜀中有过一面之缘的姑娘,就是他的未婚妻?

她大概从来都不知道,她给他写的信,是一件多么让他开心的事情。

他从小就苦于向父母证明自己存在的价值,父亲母亲的冷淡忽视,逼得他什么都要做到最好,就那样像不能停歇的车轮一样不知疲倦地疯狂向前,仿佛只有他是人人称赞的谢氏小辈时,他才能感受到自己仍然是有家、有归属的人。

可惜……

谢琦摩挲着信封的表面,摸到右下角墨水久置微微发硬的字迹时,忍不住轻轻描摹那个“苏”字。

然而窗边突然传来了轻扣窗棂的声音。

谢琦一顿,很快把信封收好藏进轮椅的侧兜里,淡声道:“谁?”

他的心下意识跳地快了些,因为会用这个方式来找他的,目前还只有一个人。

“是我呀,屠苏苏,小谢你方便吗?”窗外人刻意压低了声,又用那种自以为悄咪咪的气音说话。

谢琦觉得好笑,却又无端心热——仿佛他一想她,她便真的出现了。

“方便。”他道。

嘎啦一声,那支了条缝的木格窗便被从外边轻轻掀起来一点。

今晚没有月亮,一切都是黑漆漆的。

“你怎么不点灯啊。”对方一边动作一边嘟嘟囔囔地,谢琦并看不见,却能大致想象她跳进窗子时嘟着嘴的神情。

下一秒,便听“砰”地一声响。

他心头一紧,刚要开口问对方是发生了什么有没有伤到,便听到少女一听就知做错事了的讨好:“小谢,你这砚台,贵吗?”

谢琦下意识松了口气,缓过来后却有些恼火她的不谨慎,若是把自己磕着碰着了该怎么办?

“端砚,你说呢?”

“赔给你,赔给你。”

他目不能视,听力便灵敏许多,自然接着听出对方迈步到了灯台边,很快,那头亮起一团光来,她点了一盏蜡。

少女一身红衣,双眸亮晶晶地望着他,托着小灯台走近些,但很快又想起了什么似地皱鼻子,语气有些埋怨:“我还以为你送我的是什么好东西,结果居然是一摞经卷手札。”

“那是我从前自己写的要点,你不想要便还给我。”谢琦轻轻偏开头,奇怪自己的语气不受控制地有些硬邦邦。

少女闻言却是突然凑近,又回复到精神亢奋的状态:“咦?那居然真是小谢你自己写的?你我就说看着好眼熟!”

谢琦还是偏着眸子,总觉得她这样盯着他看又叫他有些受不住了。

“你来有什么事?就是为了抱怨我送你的礼?”

“没有没有,我会好好看的,”屠苏苏说到这,却是从胸前摸出了一个碧绿色的瓶子:“我来是给你上药啊,你今日不是被划伤了手?”

她又提到这个,谢琦的神色终是又缓了下来,只垂着眼睛没做声。

屠苏苏倒也不多说,从旁边搬了个小马扎过来,坐到了他膝边,把灯台放到了桌角。

那一小方晕黄的暖光投下来,她轻轻拾起了他搭在绒毯上的手。

谢琦下意识有些想躲,却被她赶着没有伤的空处软软拉了过去。

“不要乱动。”少女埋着脑袋,捏他的虎口提醒他,谢琦却觉得心尖仿佛也跟着颤了颤。

温热柔软的指腹沾了半透明的绿色药膏,涂抹到他的小伤口上,又变得冰冰凉凉的,有股薄荷的清香。

她盯着他的手看,他却在看她。

暖光淬在她鬓边微微凌乱的发丝上,像是抹了一层浅金色糖霜,他还能瞧见她垂着的根根分明的卷翘眼睫,鼻尖也是微微翘起的,因为认真,樱粉的唇下意识抿起来,脸颊便微微鼓起。

她又换了他的左手涂药。

谢琦从未像此刻这般,希望时间过得慢一点,再慢一点。

然而她到底还是上完了药膏。

“你应该洗漱完了吧?正好不用再碰水,这药是李四家传,可灵光了,明日早上应该就会好的差不多……”

她还在絮絮叨叨嘱咐他,又抬起头来冲他咧嘴笑:“若下次再碰到清秋不在身边,你就叫我嘛,大声叫,我肯定就来了!”

谢琦盯着她一双明亮眼睛看了半晌没说话。

她立刻有些不满:“怎么,你不信吗?我听得可远了。”

“我信。”

谢琦低声应她。

他应该相信的。

他只是害怕,若他渐渐习惯了她在身旁,又有朝一日失去,自己会落入怎样的境地。

毕竟他自小到大,从未得到过……这样好的运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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