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难的神情是一贯的平静祥和:“这便是你提过的那位亲传弟子吧?果然是随师随长,风姿独具。”
江媚微微摇头,目光始终看着他:“若说与我从前,倒是还有些相似,如今容颜易衰,心境更不明朗,又哪里能和她这样洒脱自如的时候相似呢?”
渡难道:“人之一生,过去,现在,与未来,皆是相通的,然各时各处,各有所想,也是人之常情。”
江媚的秀眉之间渐渐笼起薄愁:“原来你也知晓人之常情呵……”她的声音中有着说不出的隐痛,“明明知晓人之常情,却还是无悲无喜,向佛而生,甚至不近人情,如此是该说慈悲,还是一种残忍呢?”
渡难念了一声佛号,手中转动着佛珠:“出家人的慈悲,为的是天地人寰,若说残忍,戒贪戒嗔戒痴,戒情戒仇戒言,那也只是人之劣性未能尽除时,自以为的残忍而已。佛之大道,苦其心志,必要先磨练自身,才能渡化众生。”
“你总是这样说,说要放下执念,方得自在,可我还是不明白……”江媚紧盯着他,希望能听到一些不一样的答案,“既然可以渡化众生,为什么不能渡我呢?……为什么佛不遂我两情相悦的意愿……却叫我相信佛说,放下一切便会心中平静?”
有些人,有些事,已经刻在脑海里,本就是无法令人放下的啊!江媚问着,疑惑着,纠结着,痛苦着,眼中已然含泪。
渡难叹道:“阿弥陀佛,施主又何必这样自苦呢?佛修的存在,为渡化芸芸众生,而又在众生之外,而施主本在红尘,心中亦放不下红尘,是以不能听进佛言。贫僧已不再是红尘中人,如此红尘所念,自然是无果的。”
江媚听得分明,不由得呼吸一窒,唇边扬起一抹苦笑,眼中热泪却是夺眶而出:“只因我仍是红尘客,而你已经不在红尘中吗……既然如此,为什么要把我从炼狱一样的地方解救出来?为什么要让我重新相信世上还有好男人?为什么你动摇过,又为什么要放下这一切,留我一人在红尘里?!”
她分明能感觉到,他不是没有丝毫动摇,否则那时他的佛珠上,不会总是出现梅花之影,那是她最喜欢的花,也是她法宝的象征。
她以为可以有所不同,期待着能和他修界同行,然而他却断了尘缘,以证大道,坐忘成佛。从此看她,和芸芸众生每一位,都再没有不同。
渡难见她失态地连声发问,双手捧着佛珠合十:“三千大道,各有宿命,贫僧自入佛门之时,于修道上的宿命便已然注定,施主不该为此伤感。至于求不得,已成执,实乃人生之苦。常自省,常参悟,听佛言,渐渐便能放下了。”
渡难说着,从纳戒中取出一本经文:“这是贫僧亲手抄录的心经,施主收下,时常诵念,或可得自在平静。”
原本两人刚相见,渡难还能你我相称,如旧时友;如今她这样问他,竟也变成了他口中的施主,是他眼中的众生皆苦。
江媚抿唇看着那经文,几度想夺过撕碎了,但最终还是抬手拿手背拭了拭泪,双手捧着接过。
“多谢……渡难主持。”
“阿弥陀佛……”
别了渡难,江媚又枯立了许久方才回到自己的住处。
她取了一抹檀香点燃,这是佛修之人皆惯用的香。如今只有这样的味道,能让她觉得彼此还没有那么远,远得像在两个世界。
江媚捻了佛珠转动,翻开经文,看着上面熟悉的字迹,轻声念诵:“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注1)
诵经之声一夜未停,心中相思也并未能止。倒是华发先离了佳人而去,天光照进室内时,江媚不觉已是满头皆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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