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瑞亲王妃薨逝后,瑞亲王段黍就一直沉湎于沸骨散,自此性情大变,从温润如玉、礼贤下士的王爷变成了一个喜怒无常、阴晴不定的亲王。府上门客、下人总会莫名其妙惹怒瑞亲王,因此死的死,伤的伤,自此之后再也无人敢随意靠近瑞亲王。
而造成这一切根源的沸骨散会让人上瘾,犯瘾时状若癫狂,不辨是非伤人,犹如地狱来的阎罗。若有染上沸骨散者,轻者妻离子散,重者家破人亡,是以人人皆对沸骨散敬而远之,连圣上也曾明令下旨禁止市面上流通交易沸骨散。
谁也不知是谁让瑞亲王染上的沸骨散。
此时已容不得他们细想,赵侍甩着缰绳,马车掉头直往瑞亲王府赶去。
瑞亲王府早已被重兵把守,连侧门也不例外,整个亲王府都变得战战兢兢。谢韫匆匆下了马车,步履极快衣袂翻飞,连披散的青丝都微微飘起来,急促的呼吸中夹杂着细碎的咳声。
见他来了,瑞亲王府的人也无甚大反应,看上去已然司空见惯。亲王府上的大管事亲自迎上来,脸上的阴霾终于拨开见明,欢喜道:“谢大人可算来了,殿下他——”
谢韫抬手打断了他的话,激烈的行动让他喉间涌起漫天的痒意,仿佛只要他一张嘴就能漫出来,迫使他不得不闭着嘴。
亲王府大管事见此便不再多言,疾步追在谢韫身后,一行人拥着他往瑞亲王卧房去了。
卧房内传来阵阵疯癫的吼叫,令人头皮发麻心生惧意,腿脚发软不敢靠近。谢韫眼神沉了沉,径直推门而入。
门口被家将层层把守,个个神情如临大敌。乌泱泱的一众人停在瑞亲王门口,目送谢韫独自进去,脸上却透着十足的急切。
每当这个时候,瑞亲王如阎罗般煞人,除了谢大人,已经无人敢独自靠近瑞亲王了。
甫一进去,谢韫就被卧房内压抑的气氛压得几乎喘不过气来,接着便是浓郁的酒味,其中掺杂了一股奇特的、令人无法忽视的奇香,呛得谢韫捂着口鼻闷声咳了起来。
连守在门口的下人闻到这股味道都悄悄屏住呼吸,垂着头往后退了一大步,有倒霉的被大管事发现了,被一脚踹翻在地。大管事捂着口鼻骂道:“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厚重的布帷将任何可透进光亮的地方封得严严实实,屋内黑黢黢的十分压抑。——任谁也想不到富丽堂皇的亲王府主卧竟是这番大相径庭的模样。
屋内浓重的、不详的黑暗被谢韫进门时从外头倾泻而入的亮光暂时驱散,但很快又随着他合上门的动作重新聚拢,湮没了弱小的人影。
微弱的火花一闪而过,谢韫瓷白温和的眉眼被微弱的火光映亮,旋即他倾身点亮桌上的烛灯。暖黄烛光瞬间倾泻,驱逐了身前黑暗,为他平铺出一条光明的路来。
“谁?”内室的黑暗中响起瑞亲王粗戾的声音。
谢韫掌心虚拢着烛火,轻声道:“是我,殿下。”
若有其他人在场,定会被此时的谢韫吓一跳。谢韫不知何时已取下面具,眉目被温暖的烛光晕染得稠丽而温驯,素日里淡色的唇瓣也变得十分妍丽,勾着唇瓣,像他,却又不像。
“阿眠?”内室里安静了片刻,便响起瑞亲王柔和下去的嗓音,旋即又响起一阵悉悉索索的动静,却始终不见人出来。
谢韫敛着眉眼,唇角却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瑞亲王犯病失去了理智,却犹记得故去的瑞亲王妃,可真真是深情。
“是我。”谢韫微微叹息,语气饱含失望,“殿下又在用沸骨散了。”
他举着烛灯绕过屏风,见到了用麻绳绑在床边的瑞亲王,不由蹙起了眉:“谁将殿下绑起来了?”
瑞亲王衣袍凌乱,胸膛袒露,玉冠也早已不知被丢到了何处,实在狼狈。他喘着粗气残存几分神智,双眼阴鸷,盯着谢韫轻慢地从黑暗中走出来,点亮床边烛灯,内室便变得灯火通明起来。
谢韫退了两步,将手中烛灯随手放在一侧,蹲在段黍面前,伸手替他整理散乱的衣襟,一边低声细语道:“殿下何必折磨自己。”
段黍眼神直勾勾落在谢韫脸上,——亦或者是他眼中的“应无眠”,一言不发。就在谢韫以为他不会再说话时,突然听见他哑声道:“别皱眉。”
谢韫手指一顿,轻轻抬起了眼皮。
主卧宛如疯子的动静从谢韫进门那一刻起便再也未响起过,门外大管事提到嗓子眼的心终于轻轻落了下去。
“阿眠。”段黍低低道,皲裂苍白的唇瓣渗出几丝血珠。
英挺神气的瑞亲王何时如此落魄过,然而他却丝毫不在意,紧紧盯着谢韫的那双眼满是失而复得的欢喜和几分旁人看不透的悔意,他声音低得犹如呢喃细语,“你还在时,本王便常惹得你不开心,后来你见到本王便总是皱着眉……”
谢韫垂着薄薄眼皮,鸦羽般的眼睫挡住了眸中情绪,他静静听着段黍说话,手中动作不停,莹白指尖被粗粝麻绳磨得通红,披散的发丝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摇晃,从肩头滑落搭在颈边。
段黍闻到一股淡淡的药香,低声喃喃终于停了下来。
“你是阿眠么?”段黍眯起有些迷离的双眸,似乎在仔细确认谢韫的身份。
谢韫罩在柔和的烛光中,眉目绰约,他眼神柔下去,双臂轻轻环抱住了他的头,轻声道:“我是,殿下。”
绳子已被解开,段黍犹豫着抬起双臂,虚虚搂住了他的腰身,冷硬的眉眼终于软化下来,渐渐从暴戾的情绪中抽离。
“你总在我发病的时候来,”段黍突然低声道,听话地褪去凌乱外衫,只着中衣躺在床上,有些羞于启齿,“本王本不想让你看到这些,可你从不托梦给本王……”
谢韫翘了翘唇瓣,温声道:“殿下累了,歇会罢。”
段黍猛地抓住他的手腕:“你要走?”
“不走。”谢韫轻声道,眉梢眼角被烛光染上暖意,“我陪殿下坐会儿。”
“……”段黍半边身子隐在黑暗中,紧了紧圈住谢韫手腕的手指,蓦地咽下到嘴边的话,只道:“你瘦了。”
“是吗。”谢韫莞尔。
段黍说了会话便闭上嘴,静静看着谢韫,随即挪开眼,放软语气道:“你陪本王睡会,好吗?”这句话说到最后,竟带上了几分恳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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