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丧期间,一应仪仗从简。
十余名内侍当先开路,之后是甘公公和符采,再后面跟着衣衫单薄的符康。
姜博喻匆匆收起小包,和岑愈并排站到百官之前,余光瞥见他攥紧的拳头,安抚性地偷偷扯了扯他的衣袖。
“众卿免礼。”符采人模狗样地摆摆手,径自走到主位上落了座,招手叫小太监满上酒,招呼群臣坐下,喝完清了清嗓子开始发表讲话。
“各位卿家在过去的一年里辛苦了!”
【为人民服务。】
“最辛苦的当属岑卿,据朕所知,岑卿去岁一年便纳了十七房妾室,新添了三名庶子与六名庶女,实在劳苦功高。”
???
姜博喻顶着满头问号偷眼看他,试图用眼神阻止小皇帝继续在群臣宴上胡咧咧。
察觉到她的眼神,符采微一颔首,似是得了鼓励般继续往下说:
“皇室宗亲里,最值得一提的当属朕这二弟,与南安女郎的痴情绝恋遍传望都,最后终成眷属。”
“陛下!”姜博喻忍不住上前一步,打断了他的话,“陛下,岑大人素来克己守礼,从不曾耽于情爱、留恋枕席之欢,百官也各谋其政兢兢业业。单说臣执掌的邦禁司,一年便结案十余万件,处理大案要案上百起。”
她停住话头,盯着符采:都已经起好开头了,不至于再满嘴跑火车了吧?
青年了悟般点点头:
“和易真厉害。”
……?
他有些疑惑地瞟她一眼,顿了顿,声情并茂地夸赞:
“和易真是太厉害了!”
【……你吗。】
见他实在靠不住,姜博喻重重地叹了口气,偏头叫岑愈:“岑大人,邦治司呢?”
——符康体弱,顶不住多久,得赶紧把流程走完。
岑愈刚出列,就见符采自斟自饮,又喝了一杯:“不必麻烦岑卿了。来人,带反贼符康!”
消瘦的青年被两名内侍拖上前,往地上一压,疲弱地跪倒在鹅卵石路上。
“你豢养私兵、意图谋反,其罪当诛。”符采重重将酒杯跺在桌上,一招手,“朕念在你我是同胞兄弟的份上,只杖你二十。符康,还不谢恩?”
姜博喻背后被岑愈偷偷一推,一时不备跪了下去,膝盖磕在石子路上,疼得表情险些狰狞起来。倒吸一口凉气,才咬牙切齿地求情:
“陛下不可!”
“哦?”他意有所指地问,“和易莫不是忘了朕昨晚说过什么?”
姜博喻指尖顺下去揉了两下膝盖,权当没听懂,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陛下,三王爷是为救驾,调用护院不过是权宜之计,还请陛下明察!”
符采瞟她一眼:“那依你的意思呢?”
【得,坏人又得我来做了。】
“三王爷蓄养大量下人,奢侈无度,收编其所有护院,思过半年,以儆效尤即可。”
他冷眼瞧她半晌,重重冷哼一声,似乎对她这偷换概念的求情方式颇为不满。
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一甩袖子命令道:
“既然如此,你这午膳也不必吃了,亲自押他回去吧。”
姜博喻怕他变卦,忙不迭地答应下来,提着袍子就要站起,又被符采叫住。
“不过姜和易,”他推开甘公公的手,又斟了杯酒喝完,“朕今日放过符康,不过是看在你的面子上。如果他日后再有不轨之举,朕照斩不误。”
一时间,落在她身上的眼神纷纷耐人寻味起来。
符康已经脸色苍白,脊背瞧不出呼吸起伏了。
她来不及再和人争辩,只能无奈应是,招手叫人随她一起回去。
*
“多、咳咳、多谢姜大人。”
出了御花园,姜博喻便脱下厚实的冬装,把符康裹了起来:“三王爷何必见外。当日如非您大人有大量,帮臣劝了岑大人,恐怕下官昨日便身首异处了。”
青年压住她的手,示意她看一旁押送的侍卫:“那些内侍……”
“不碍事,”她握紧勤王杖一头,将另一端递了过去,让他搭着借力,“陛下要是怪罪下来,由我一力承担。”
符康低叹一声,吐出一团白雾。
待雾散尽了,才低声说:“岑大人做我义父之事,瞒过二十余年,为人知晓后,我心里反倒舒坦许多。”
姜博喻犹豫片刻问:“那私兵……”
他虚弱地笑:“姜大人,义父的心思,我们都清楚,不是么?”指着前面的重重宫门,又是一声轻叹,“我自幼长在深宫,尔虞我诈明争暗斗见得多了,最盼的就是长大。皇子年过二十,便会出宫自立门户。”
像是说这段话耗尽了所有力气,他停下脚步,歇了好一会儿:“我从小体弱,自知不是登基执政的材料,可义父总想让父王立我为储,好叫他把握朝堂大权。年轻时我想过靠这些人手劝阻他,现在想来,也不过是天方夜谭。莫说我二人只是义父义子,便是亲生父子,权力于他甘美如此,怎会轻易放下?”
“他还是很在意你的。”姜博喻不知捡什么话说,只好用这种苍白的套话安慰他。
符康看着她,脸上绽出一朵接近透明的笑意:“咳……姜大人,若是我出了事,他的梦便就彻底碎了。卫家不会容他在侧酣睡,王兄也远比我难以控制。他的确看重我,可那也不过是因我对他有价值罢了。”
他捂着胸口猛咳,好半天才伸手摸索着解下项链:“这么些年,我在朝中也有些自己的势力。姜大人于我有救命之恩,从今以后,他们便听你差遣了。”
“那你……”
即便符康无意争斗,朝中无人,也会寸步难行。
他在内侍搀扶下过了门槛,回头冲她笑:“明年开春,我便打算离开望都,逍遥山林、纵情天地,岂不快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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