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才是扎马步,看,气沉身定,心绪宁静,你先扎两个时辰锻炼锻炼。”别看范山爱开玩笑,他对习武可一点都不马虎。
两个时辰……樊玶第一天练武就这么大负荷,她一脸叫苦地看着范山。
“你身子弱,不练哪成,雪,你帮我看着她,别让她偷懒。”
“诺。”
“哦,对了。”范山刚想走,步子又折返回来,对雪说:“回去之后,先把挥月拳教给她,明日我要看到效果。饮食嘛,给她多做点吃的,细胳膊细腿的,不要功没练成就累死了,特别是肉,让她多吃点……”
“我在服丧,吃不得荤腥。”樊玶插嘴道。
“先人已去,难道还要让活着的受苦吗,你别服完丧,就要让你妹服你的丧了。”范山坦言道。
范山无礼,楚人都无礼,樊玶心中暗忖,但是她知道范山是为了她好,如果拘于礼制,不审时度势,抓紧练功,她和妹妹还会面临危险。樊玶不再顶嘴,看着范山腆着肚子,摇摇摆摆出了院子,今天的课就算结束了。
正午艳阳,樊玶拖着酸胀的腿,一步一瘸地跟雪走回去。她的衣裳被汗水浸透,嘴唇惨白,两脚就像踩着棉花。
整整两个时辰,樊玶几乎花了一个早晨在武堂扎马步。第一次习武几乎要了她的命,太阳在头顶越发炽烈,她晕倒了三次,不知是热晕还是累晕的,两腿扎完马步差点直不起来,四肢乏力,头脑发涨,感觉血液被抽空,身子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你能叫一辆马车送我回去吗?”樊玶对走在前面雪说。
“不行,范大夫交代过奴,玶姑娘应该多加修炼,切不可偷懒。”
“可我,快不行了。”樊玶索性停在路中间。
雪怕引起周围人的注意,小声对樊玶道:“姑娘还记得为何想习武?”
樊玶瞳孔一缩:“记得。”国破家亡,君父欲以身殉国,仓葛因她而死……樊玶怎能忘记,现在的乏力,比起心中的痛楚,愤恨,又算得了什么呢。她克服身体的不适,咬着牙,坚持往前走。
到了寝宫,雪遵照范山的话,给樊玶炖了一锅参鸡汤,还有炒了一盘黄牛肉,一锅的烩杂菜,樊玶捧着鸡腿大快朵颐。
“姐姐,你今日怎么吃肉了?”樊瑛不禁问上一句:“我们可是在服丧期。”
“唔唔,今天扎马步可把我累坏了,不吃……不吃我明日就扛不住了。”
樊玶忙着夹菜吃肉顾不上和樊瑛多说。
“你慢点。”樊瑛有些惊讶,拍了拍樊玶的背:“姐姐,你出去有试探范山的话吗?”
对哦,见到范山被他的憨态转移了注意力了,完全没有想到问他关于楚国救她们的原因。
“我,我没有。”樊玶尴尬地笑了笑。
“为何?”
“我没有找到时机……”
与其说没有找到时机,不如说自己太笨。回想和范山的相处,先是被范山的外表所蒙蔽,接着谈话都是被范山带着走,樊玶有点懊恼。
“也罢,来日方长,姐姐行事小心为上。”
“好的瑛儿。”
“你还记得当时救我们的楚国兵卒吗?”
“记得呀,我还记得当时的排头兵叫元子家。”
“那是楚王的东广精兵。”
樊玶不明就里。
“楚王拥有自己的私卒,分为东西两广,精兵在东广,多于十五乘,西广之兵不过千人,和楚国打战的三军不同,私卒的存在只为保护楚王的安全。元子家的军服正是东广军的军服,衣领处的黑色条纹表示青龙,因为镇东神兽是青龙。楚国不服周,以东为尊,军服颜色用象征火神祝融的绛色,他们就是东广军,楚王用私卒来保护我们,你不觉得他对我们太好了吗?”
“是呀!你这些消息哪来的?”樊瑛后知后觉。
“还能哪来,我看那一垛竹简才知道的。”樊瑛指着书架上竹简道:“上面有记载楚国的风土人情,山川风貌,还有一些楚国法律,我从那些内容里推出来的,楚王应该是想让我们多了解楚国,才送竹简过来的。”
“瑛儿,你好厉害啊。”
“如果你去看,你也能推出来。”樊瑛夹了一片肉到她碗里。
樊玶看了看肉,朝樊瑛笑着。
吃完饭,樊玶主动去找雪:“雪,教我挥月拳吧。”
“诺,玶姑娘请随奴到院中吧。”
月光皎洁,夜空蓝得深邃。
“挥月拳是范大夫所创,因拳法如揽月挥之,所以称为挥月拳,此拳最宜在月明星稀之夜练习,吸取月之精华,天地灵气,有助内力和身体的融合,从而提升。”
范山还真是人不可貌相:“何为内力?”
“内力是随着身体肌肉骨骼锻炼形成的内在力道。看人的武功是否上乘,不仅要看动作,反应,还有伤害,其中最重要的就是伤害,影响伤害的决定要素就是内力,内力可在用功时增加力度,爆发性,甚至可以化为兵器锋芒,造成巨大伤害,一般来说内力越强,武功越强。内力分为九成,第九成最为厉害,世上鲜有人练成,范大夫的内力也不过七成,有的人天赋异禀,内力不练也可以到五成。提升内力既要靠平时对身体的锻炼,还可以通过练习内功,调节奇经八脉,疏通经脉来提升。范大夫所创的挥月拳也是加强内力的有效拳法……”
樊玶一度怀疑范山早晨在浑水摸鱼,只教了自己扎马步,剩下具体武学都让雪来教,她说得那么详尽,完全可以当自己第二个老师了。
“雪,如何知道我现在内力是几成?”
“奴武学不精,内力只有三成,只能通过内力游移于经脉才可一探。”
“那就探吧。”樊玶很想知道自己内力有几成,如果是五成的话就可以省去很多力气了。
“好的。”雪将内力运于掌中,对着樊玶的后背开始运送内力。
樊玶只觉得后背开始发烫,接着似乎有温温细流从身体各处流动,舒服极了。
雪慢慢收回内力:“玶姑娘,你没有内力,一成都没有。”
樊玶还没有缓过劲,就被雪泼了一盆冷水:“好吧。”
内力一成都没有就好比天生不是练武的料。
“请姑娘脚踏实地,稳扎稳打,没有内力习武会很艰难,内力也会相对难练,姑娘既然下定决心,就请坚持下去。”
“好,多谢。”
说完这些知识,雪开始教樊玶正式学习挥月拳,与其说挥月,不如说是手臂作镰刀状,以不同角度攻击敌人。她作为初学者,既没有基础,也没有内力,不像雪每做一个动作都出力生风,和空气摩擦都有挥舞的声响,她一套动作练上百次,才勉为其难有一点样子。
樊玶练完挥月拳,已经筋疲力尽,没有去沐浴,就直接躺在榻上睡着了。
“玶姑娘,醒醒,范大夫在武堂等我们。”雪轻轻唤她。
天空阴沉,天气闷热,樊玶腰酸背疼,睁开朦胧的睡眼:“嗯?这是傍晚吧……”
“玶姑娘,已经是早上巳时了,只是快下雨了,天才这般黑。”
“嗯。”樊玶托着疲惫酸痛的身子起来,打扮成宫女的模样跟雪去武堂。
院中,大风吹着两棵青松猛烈地晃动,院外的树叶被吹得飒飒作响。
“拜见师傅。”樊玶行礼。
“这天啊,快下雨了……”范山脸上的肉被风吹得抖起来。
樊玶以为他会说那就别练了,谁知范山来了一句:“不如到湖里练吧。”
“啊?师傅你说什么。”怕不是自己听错了楚语。
“我说到湖里练,快下雨了,等会淋着打拳还不如到湖里练憋气,对日后调节气息也有帮助。”
“师傅,非得到湖里吗?”
“对啊,难道给你一小盆水洗脸吗。”
“可是师傅,练憋气只要鼻子捂着就可以啦,我可以憋很久。”
“小丫头,没那么简单,不只是你的鼻子会呼吸,你全身的毛孔都会呼吸,武艺高强的人可以通过你的毛孔,用内力察觉你的动静,就算你鼻子屏息时间再长也无济于事,在隐藏和偷袭中,憋气是至关重要的,稍不留神就会被对方发现,所以你要经常在水下练习憋气。”
“这么可怕,我不识水性怎么办?”樊玶来自中原,不像楚国湖泊众多,水域辽阔,大部分人会凫水。
“那正好教你凫水啊,会习武不会凫水,岂不是让人笑掉大牙了。”
“师傅,可是……”樊玶看着范山,有口难言,凫水怎么能和男子一起。
范山看出了樊玶的心思,大喝道:“大玶你别痴心妄想!我让雪来教你,你别指望为师会亲力亲为,老夫的玉体可不是你能看到的!”
“哈!?”这肥腻的身体,范山真是厚颜无耻,倒打一耙:“师傅多虑了,徒儿还是有常人的眼力,师傅的玉体实在欣赏不来。”
范山煞有介事地捋捋衣裳,为人师表还是要有点威严的,胖手一挥:“少说废话,跟我走。”
樊玶表面上不再拒绝,可作为中原来的旱鸭子,心中对水还是充满畏惧的,她除了在浴桶里待过,再深点的水域就不曾去过了。
他们一前一后出了武堂,往宫苑的方向走去。
“师傅,我是积了多少福气才遇见您这样的好师傅啊。”在人少的拐角,樊玶突然恭维道。
“不是你积了多少福气,而是我造了太多孽。”
“不不不,师傅人美心善,怎会造孽。我有时就感慨,我们中原人路遇艰险,楚人非但不厌恶我们的身份,反而救我们于水火,还赐给我这么好的师傅,樊人到底做了什么好事让楚人如此厚待。”樊玶说完,看着范山的反应。
“大玶,你认为楚人不应该救你们吗?”
“师傅,徒儿绝无此意,只是楚人的行事之风和之前的有差,让人不由多想。”
“哦?楚人行事之风?差在哪里?说来听听。”范山饶有兴趣地看着樊玶。
樊玶原本想试探一下楚国救她们的原因,不料被范山反问,她总不能说楚人一向薄情寡义,蛮性难改,中原和楚国水火不容,楚国救了中原樊国一定另有所图。她思来想去:“差在师傅您啊……”
“差在我?此话怎讲?”
“师傅,楚人救樊人于险境,对敌有勇有谋,可您来教徒儿,您却一直偷懒,雪教我的还比您教的多,同样是楚人,怎的差别那么大……?”樊玶悄悄转移了话题。
“我,我偷懒?”范山手叉腰,愤然道:“大玶,你刚才还感激遇到我呢!怎的还翻脸不认人!”
樊玶意识到说得太过了,连忙补充道:“师傅是偷点懒,但是我还是很喜欢您的,师傅的性子的,率真可爱,形象光辉熠熠,为我榜样,就算师傅没有本领可教,才疏学浅,我也依旧跟随师傅,向师傅学习。”
这话还不如不说。
“大玶,我?才疏学浅?我这把年纪,第一次遇见有人敢说我才疏学浅!”范山气得满脸通红,眉梢翘起:“武学就是少说多练,老夫讲再多,你不下功夫练,到时候一事无成,那才是误人子弟!”
一旁的雪安静如常,就算范山吼出大风,她也能岿然不动。
“师傅说得对,我只是说如果,如果您啥本事没有,徒儿依旧尊师敬师,师傅您别生气了,是我不会讲话,徒儿给您赔不是。”
“你也知道你不会讲话。”范山气哼哼地说道。
樊玶心累,到头来也没问出所以然,反而圆话费那么多劲。
范山背着手,突然郑重其事地说道:“大玶,你有话直言,不必拐弯抹角的,你不是会说违心话的人。”
樊玶的心绪被触碰到,无奈地看着范山:“对,我说话不会拐弯抹角,不像有些人微言大义,暗藏玄机,一句话百转千回让人摸不着头脑。我是樊人,我的国家被灭,族人活命的也寥寥无几,路上还遭遇凶杀,幸好楚人救了我们……可为什么要救我们,仓葛死前没有留下任何线索,我们从未与楚结好,如果您说那是因为楚王大仁大义……”樊玶无力地笑笑:“这话我不信,如果真是大仁大义,为何我们被救后安排住进了冷宫,不为他人知晓,出了门还要装成宫女,成日被监视着,没有允许不得擅自去往别处……这性命被救下来后还是我们的吗?楚王想把我们姐妹俩如何,我全然不知……之前楚国和樊国不曾交好,但也不曾交恶,如此对待我们,当初又何必救我们,莫名其妙地被救,莫名其妙的活着,我从未如此受人摆布。”
“大玶,你听着,你要是不会讲假话就别讲,讲真话就要选对听者,比如为师。”范山朝樊玶慈祥地笑了笑:“你以前没有任人摆布,现在只是不习惯罢了。你想知道的,与其为师和你说,不如你自己观察,等你会审时度势,察言观色,你自然就懂了。”
樊玶觉得范山认真了许多,不只是初次见面的老顽童。
“樊玶谨遵教诲。”樊玶行了一礼。
天空开始落下三三两两豆大的雨滴,黑云积蓄着力量在空中沉重地飘着。
黛瓦白墙,四周芳草萋萋,朱红的门匾上写着……
“容华汤苑。”
“没错。”范山对樊玶能够看懂楚语非常满意。
“师傅,这是温泉啊。”
“对,难不成你真以为我会带你到湖里泡着?下雨泡湖水,不生病就怪了,我自然带你泡汤享福了。”
“哦,那就多谢师傅了。”樊玶对师傅干笑笑。
“哈哈哈,不谢不谢,这里是王族和贵胄常来的汤池,什么腰酸腿疼,美容养颜,泡一会儿立马见效,要不是我的面子,大玶你还进不去呢。”
“徒儿感谢师傅的恩泽。”樊玶随意地附和道。
“雪,这就交给你了,我得赶紧回家收豆子了。”说完,范山提着下袍,衣袖遮着头,飞快跑回去了。
“师傅为何还要收豆子?”樊玶愣在一旁问雪。
范山身为楚王御前暗卫,谋臣,怎么还要亲自收豆子。
“范大夫为人清俭,不喜名利,大王曾多次赐予他高官厚禄,他都拒绝了,只要了南山几亩田和一座茅屋,他说良田千倾不过一日三餐,广厦万间只睡卧榻三尺,功名利禄再多也是身外之物。他家中并无奴仆,也无妻儿,只有他一人,家务农事须亲力亲为。”
“师傅真是奇怪,他既不喜钱财,也不爱好美色,那他喜欢什么呢?”
“玶姑娘可以改日问他。”
得了,还是自己改日观察师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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