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的眼神望向虚空。

夏末顺着她视线看去。

那里什么也没有。

也许是一个她才能看到的地方。

老人带着向往的神情,“大概是奶奶太想早点见到他们了吧。”

夏末忍不住想要任性一回,握紧她的手:“就不能再多陪陪我吗?”

老人无奈地摇头,“末末要活到比奶奶岁数更大的时候,好好地活,开心地活,替奶奶多看一眼更久以后的世界。”

夏末听她讲过去的事情,听她讲小时候在父母怀里撒娇,讲第一次和人相爱,讲孩子的初生……

老人的笑容不再总像往日那样带着身为长辈的慈爱安详,伴随一段段回忆,变得轻快,变得羞涩,变得感慨和怀念。

最后她说她困了,缓缓闭上眼睛。

夏末看到她的手慢慢从自己身上离开,垂下去。

看到停留在她嘴角的笑意。

奶奶好像并没有离去,只是睡着了,在做一场香甜的梦。

原来不是所有的死亡都代表痛苦。

她低头亲吻了一下老人布满皱纹的脸颊。

“谢谢您。”

她不习惯与人有亲密的肢体接触,表达爱意的方式含蓄到近乎吝啬,老人家的习惯也大致如此。

原来嘴唇触到一个深爱之人的肌肤,是这种温度。

好温暖。好不舍。

“奶奶再见。”

秦奶奶一生资助过很多人。夏末不是唯一的那个。

只是来葬礼送别的人依旧很少。

陈星梵帮忙夏末一起处理了后事。

陈星梵是秦奶奶退休前资助过的学生,也是教夏末学画画的老师。

平时在清宁市一家艺术馆从事研究工作,最近被聘用到北方一所美术院校任教。

因为恩师的离世,推延了去北方就职的日期。

葬礼上很少见到秦奶奶的亲戚。

他们见秦奶奶总是对人慷慨解囊,唯恐有朝一日牵连到自身,所以一直很少来往。

在看到夏末时,仅有的几个亲戚也尽量远远地避开,担心这个再次成为孤儿的女孩接下来会赖上自己。

老人家留下来的最值钱的那套老房子,他们瞧不上。

就算没有那份遗嘱,他们兴许也不稀罕去争。

“你也不小了,这套房子我们就让给你,相信你这么聪明懂事,也一定能照顾好自己。”

来人做出慷慨的姿态。

能这样打发掉一个无亲无故的拖油瓶,也不算太亏。

夏末全程没说什么话。

对方放心地走了。

盛锦进来时看到夏末对着奶奶的照片发呆。

她已经不怎么记得夏末母亲去世时候的场景了,只听金茉莉说过当时她哭得比夏末还卖力,让在场很多不熟悉的人以为她才是那个失去母亲的孩子。

她暗暗下决心这次一定不要哭得太忘我,她要拿出姐姐的样子,好好安慰和陪伴夏末。

“你是不是很难过?”她在夏末身边坐下来,“你可以大声哭出来,那样会好过一些。”

夏末摇了摇头,轻声开口:“已经好好告别过了,我不应该有太多遗憾和难过。”

盛锦说不清听到这句话时是什么感受,只觉得自己的鼻子又开始发酸。

她憋住频繁涌现的泪意,抬手摸摸夏末的头发。

“你可以难过。”她说,“每个人都有难过的权利。”

夏末偏过脸,望了一眼窗外飘起的雪花。

还是忍不住想,老天爷似乎不打算让冬天发生哪怕一件值得开心的事。

盛锦想让夏末开心。

她带夏末去看星星。

盛家后院的草坪上,那座好多年无人问津的小木屋还坚强地伫立在星空底下。

小时候觉得它像一座无坚不摧的堡垒,现在看上去真的很小。

两人一起躺进去,瞬间显得拥挤。

夏末安静地躺着。

盛锦一个人也可以有滋有味地说上半天。

“等我们以后去世了,也像现在这样躺在一起好不好?”

“我们就躺在山顶上最高的那块墓里,这样就能每天一起看星星。”

“你说人去世后会不会变成一颗天上的星星?”

“你接下来想要做什么?”

夏末动了动嘴唇,回应了她最后一个问题:“我想要好好活着。”

曾经奶奶在她最绝望无助时将她从深坑拉出,接管了她这个拖油瓶,给她第二次新生。

她想,这么多年,从奶奶那里得到的爱,足够令她再往前走很久很久。

不是所有的离别都表示结束。

奶奶只是去见她更想见的人了。

她会听奶奶的话,继续走接下来的路。

代替奶奶,代替妈妈,见一见更久以后的、残酷又美丽的世界。

冬天过后,春天快到了。

盛锦带夏末去郊游,去散心,带她去吃心目中最好吃的食物,玩最快乐的游戏。

她想让夏末快点开心起来。

想告诉夏末,虽然奶奶离开了,你在这个世界上绝不是葬礼上那群人口中“没人要的野孩子”。

她们登上山顶。

盛锦在天朗风清的日子里对着一望无垠的山脉和幽谷放声高呼。

“盛锦要一直一直和夏末在一起!”

“盛锦要一直一直让夏末快乐!”

奶奶过世一周后,盛锦欣喜地以为,从前的夏末又回来了。

在一个阳光明朗的午后,陈星梵找到夏末。

盛锦正坐在院子里看夏末画画。

逆着光,站在院门口的陈星梵看起来优雅而端庄。

陈星梵是一个很容易令人生出好感的女人,美丽的脸庞上偶尔透出一丝狡猾,并不恼人。

好像从第一次见面,时光就不曾在那张好看的脸上留下痕迹。

盛锦一直很喜欢她。

至少在今天见面以前是这样。

陈星梵进来后没多久,就问夏末:“我答应过秦老师会帮忙照顾你,末末,你愿意和我一起走吗?”

盛锦立刻就后悔给这个女人开门。

她的目光凝重地看向夏末。

夏末捏着手上那只画笔,像是在犹豫。

夏末从小就认识陈老师,陈老师对她来说,既像师长,也像朋友。

更不用说,她们在共同的爱好方面很聊得来。

陈星梵笑得很轻松,笑意里藏着一份如水般的温柔,让盛锦忍不住想起记忆深处夏末母亲的样子。

于是让盛锦更加惊心动魄。

陈星梵绕到两人背后,伸出葱白如玉的指尖,随意地指点着夏末手上的这幅作品。

口中柔声安抚:“不用急着回答,也不用太紧张,选择权在于你,我们还有时间,你可以好好思考一下再做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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