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无我回过头道:“柳师弟。”

那名柳姓少年听见师无我开口说话,顿时一脸错愕:“你……师无我师兄?”

师无我点了点头。

柳师弟大惊,脱口道:“你的面具怎么——”说到此处猛地打住,他目光一转,落在一侧的阿狸身上,正好与那黑阗阗的双目来了个对视,登时,柳无学只觉被一捧冰雪浇头,不由打了个冷战。

面前的年轻小公子,着实不大像是个活人,倒像是玉雕之类的成了精。柳无学记忆里,竟找不出半个能与之相匹的人,连气质相似的也无。他迟疑问道:“你……你又是哪位师兄?”

一旁师无我介绍道:“他是方家小公子。”

柳无学更加愕然。方家那位活死人公子的事,神言宗内无人不晓。虽不曾见过,但必都听说过。面对这传闻里的小公子,他一时想不到该说些什么才好,卡壳了一会儿,居然挤出憨愣的一句:“久仰久仰。”

言毕,忽省得自方才一开始,这小公子便不曾开口说过什么。柳无学疑心对方根本听不懂人话。也是,毕竟躺了十多年,认知便跟婴儿一样罢。可惜了这气质样貌,居然是个痴儿。如此念头在心间一飘而过,柳无学看着对方清冷冷澄澈的眼,感到些许不自在,不由得错开了与方家小公子相对的视线。

那目光,也未免过于直白,像刀刃要剖开人的一切心思。在此双目下,似乎所有一切心迹都难以遁匿。如此不加掩饰的,单刀直入的注视,要是换做其他旁人,简直可用“无礼”来形容。但既然是痴儿,倒也不能用一般标准去衡量。

柳无学掉转了脸看向师无我:“我之前怎么就昏过去。不是。这不是重点。师兄,你那面具——”

“无妨。”师无我道,“此事说来话长,我自会同十巫禀明。倒是你,柳师弟,你这一昏倒,时候不短,若再耽搁,怕是要错过堂课。”

柳无学“啊”了一声,匆忙跳下床来,却没有向外走:“我落下一课不上,不过挨顿戒尺罢了,可师兄你……”

师无我道:“《戒律书》上也不曾有相关惩戒。你不必担心我,这不是大事。”

柳无学:“怎不是大事?”

一直不言不语的阿狸,突然开口问道:“是何样的大事?”

柳无学被这乍然出声吓了一跳,愣愣地看过去,心想:“他居然会说话,不是痴儿?”

阿狸又问:“会被赶出神言宗吗?”

柳无学一时语塞。

师无我见状,起了身,缓声道:“柳师弟,我们出去聊。”

阿狸对此并无任何表示,只是静静目送师无我携着柳师弟出门。倒是师无我,合拢门离去前,回头说道:“你在屋里等我,午后阳光更为毒辣,若非必要,不要出门。我会早些赶回来。”

这语气口吻,一派慈和,直如父母离家前叮嘱家中幼子,看得在旁的柳无学心中很是震动。

因为,他这位师兄,虽然谦和聪慧,与世无争,待谁都不会疾言厉色,不失不过,极好相处。可这样的人,同时也就像是一床绸缎,无论拥着多久也留不住温度,不是冰冷,但永远不温不火,很难让人感受到更多的“温度”。

柳无学望着师无我,不由心想:“往日我总觉得师兄可敬,却难亲近。明明师兄说话行事极温柔,却让我总是生出无法靠近之感。可若要我详细分辨为何,我也说不上原因。现在我倒是明白怎样一回事。因为师兄平日里,从不谈私事感受,也不说那些……体己话。想不到,师兄也有这般有人情味的时候。”

此时此刻,师无我这在柳无学心中,染了许多了人间烟火气,整个儿形象,倒是变得比往日更加真实可亲了。

直至傍晚十分,师无我才孤身折返立身堂。

阿狸坐在书桌前,正在阅览一本书,听得推门动静,便抬起头来。

师无我瞧见阿狸手中的书,问:“你这是在读什么?”

阿狸回道:“《策言》。”

于是师无我问:“是苏绮言下午来过么?”

这是很自然的推论。小公子不识字,此刻却在看书,总不至于是单纯摆姿势给人看。想来想去,最有可能的情况,便是苏绮言曾来拜访过,而后顺便教了小公子识字。

不想阿狸却是摇头:“苏绮言照料我之前,你在房中颂念的便是《策言》。想来是这本。我只是对着你念过的内容,同书本字迹做比对。既然出不得门,便在此识些字。”

师无我目光微闪。他行至书桌之前,将阿狸手中的书后翻一页,随手指了一处,问:“这句说的是什么?”

“惜蒙无上诲言,心智开悟,自知修证,无学道成。”

“那这句呢?”

“执此咒时,设犯禁戒于未受之时。执咒之后,众破戒罪,不论轻重,皆尽消灭。”

师无我又问了两句,阿狸全数答复了,未有错漏。于是师无我随手向后翻阅,点了书中一个字,问道:“这个呢?”

“卧。”

师无我又点了个字。

“石。”

“这个?”

“答。”

“所以这个?”

“春。”

“那这个呢?”

“绿。”

师无我微笑:“整句连起来呢?”

阿狸:“……”

阿狸合上书册,不理会师无我。

“生气了?”师无我道,“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阿狸兴致缺缺,少顷,无可无不可地问道,“是什么?”

“明日,你便可离开神言宗,回方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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