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姑姑也攒着眉,替她抚胸口顺气,心里头明白,宝珠到底是叫那一位记恨上了,嘴里说她是代皇后去曹家治理过丧事的,这回也可以跟着去看看,实则不过变着花样儿地磨折人罢了——前朝的皇陵!

宝珠倒不发急,稳稳地捧着茶盏,递到皇后跟前,方说:“连路上来回至多五六日,又有正经事,总不会太出格。”

给前朝的太妃身后哀荣,一则是给天下臣民看,二则是往日依稀听说前朝血脉尚未断绝,还有几个近支子孙流逸在外,伺机兴事,若能兵不刃血地拉拢回来,也是一桩好事。

宝珠相信,贤妃再怎么胆识惊人,明面上究竟不敢同皇帝拧着来。

“我还有块儿沉香木雕的香牌呢。”宝珠又说,口吻愈发轻松:“是旧年太子殿下给的,还开过光,路上带着也不担心。”趁机把这玩意儿过了明路,否则私相授受总是不妥,且又不像花灯、兔儿爷之类的不起眼。

皇后如何不明白她的用意?因为前次错冤了皇后,皇帝的态度一度略比惯常不那么生硬些,若皇后为宝珠去开口,兴许能免她走一回,但未免有些可惜了。

这样仅此一次的机会,还是留到将来更要紧的关头比较值当。

三人心里不禁都有些惘惘的,说是商议了许久,其实话并不多,最终依宝珠的意思,就跟着去看看。

倒是夜里杏儿听见消息,穿着寝衣就冲到宝珠房里来了:“姐姐怎么能去那地方!”

宝珠已经梳洗过歇下了,从床上坐起身来,诧然地笑:“怎么这光景就跑来了?”把自己的大衣裳取来给她披着,幸而天已经不冷了,二人就在桌前坐下来。

宝珠因为不大喝茶,壶里备的只有白水,斟一杯出来,又点了些玫瑰蜜在里头:“夜里不好喝太甜的,取一丝香气就可以了。”

杏儿气她这时候还不慌不忙,几乎有点咬牙切齿:“姐姐怎么坐得住?咱们赶紧想个法子才是啊!”

宝珠无奈地笑笑:“什么法子?”

杏儿被问住了,语结一时,方才说:“反正不能这么、这么坐以待毙。”

“倒也没有到那般地步。”宝珠轻轻吁出一口气:“贤妃不过想让我吃点儿苦头罢了…”声音越压得低些:“当真逼死一个宫女,她的贤名还要不要了?”

杏儿此时也明白过来她的意思:若真是小命不保,当然可以求皇后做主;如今不过是摊上个不大好的差事,仿佛不至于如此大动干戈。

然而心底还有几分困惑,不禁说出口来:“理虽是这个理,可姐姐有时候淡泊得都不像个真人了。我来了这么久,竟从没见过姐姐为什么事高兴过,或是为什么事生气发愁过。”

宝珠被她说得愣了一瞬,随即却也不觉得十分意外:她这些年活得,着实惰怠了。旁人眼里,都看着她处事周到,当差也细致,但除去这些,她自个儿心里,真谈不上有向往或者打算。

一对比起来,贤妃可不比她志向远大得多?

她是看明白了,在生死荣辱都由别人定夺的皇宫里头,她能争取的、能左右的,实在很有限。上一世贤妃远比如今骄纵荒唐百倍,依然得皇帝偏心。

而皇后也不是没有在皇帝跟前服软过,效果甚微。

宝珠唯一较为强烈的心愿,不过是将来能够出宫而已。那也是太子践祚、局势安稳后的事儿了

眼下还是一个熬字。

未几,礼部为大行的前朝太妃拟定谥号,时称燕熹宗贞顺贵妃,灵柩于四月十七发引,葬入熹宗德陵妃园寝。

对于德行功绩不显于青史的前朝妃嫔来说,这个谥号不失为稳妥中庸。

宝珠不觉好奇,自己上一世的谥号会是什么。

不是感怀,实在是旅途乏味——没叫她徒步赶路,却安排她与那两名道士同坐一辆马车,另还有四五个男女弟子,对他们的师祖异样恭敬献媚。

唯有她在角落里正襟危坐着,又想:应当不至于没有谥号吧?

封闭的车厢里,熏香气息浓重得令人喘不过气,并不适宜多思索这样无人能作答的问题。

直到马车停下来,几个小弟子纷纷跳下车,去支派着人烧水造饭,宝珠总算可以打开车窗车门,尽量通通风。

横里却忽然伸出一只手,把在她的臂膊上:“好心实的孩子,怎么脸都闷红了也不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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