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三十,阳光在腊梅花中散射开来,原本静雅的庭院像是身着金丝玉缕的妙龄之女。

吃过午餐,谢祁韫问她是在家挂灯笼?还是跟李姨出去逛逛,看还有没有需要添置的年货?

姜棠想了想,便跟着李姨出去了。何况,她属实有点想出去透透气。没了父亲的第一个新春,待在温暖和煦如春的房子里,像是这欢天喜地节庆里面的逃亡者。

姜棠发动汽车,出了院门,走着走着就与李姨聊起了家常。得知李姨已过花甲之年,老伴于三年前去世,有一儿子远在国外,本来说好的要回来,谁知公司不放假。拜年团圆一事,就只好借着电话了。

年老的人,提起聚少离多,免不了得是伤感。她转头看了一眼李姨发间的白发,想她也是一手握着黄土的人了,也不知还能这样等儿子几年?

然而,相守并不就意味着愉悦。母亲走后,她与父亲相伴,他忙,陪她的时间总是很少。渐渐地,她生了叛逆心思,想尽一切心力地想要引起他的注意。奈何方法失策,导致两人的争吵越来越多,越来越多。

以至于如今留存记忆里面的,全都是两人争吵的画面。他要管教,她不妥协,一来二去,他们从未心平气和的与对方谈一谈,酿造出了此生都无法圆满的遗憾。

自姜棠被李姨带走之后,谢祁韫就带着几位佣人忙碌了起来。一年四季静谧的庭院在这刻像是升起了袅袅烟火,暂时脱去了她超然于物的外衣,难得做了一回人间客。

肖厨在厨房包着饺子,五颜六色的皮,在他手中肿胀起了团圆,而一盏盏精巧别致的灯笼挂在了庭院的各处,像是一颗颗爆开的石榴,不败花期。

卿园原是谢家的老宅,荒废多年。那些年,人人路过此地,都不免叹息一声,谁曾想到百年的名门望族,就如此香消玉损?

他还在国外的时候,便有人出了高价想要买下这宅子。他不曾想过姜明瀚会替自己守着它。姜棠是来过这里,是谢祁韫带她来的。

那年,她不过三岁。这里杂草丛生,花枝枯败,湖中混沌,里面不知沉淀了多少年的落叶,青石板上更是长满了青苔,稍不注意,便有滑倒的可能。

那年,谢祁韫十四岁,被母亲抛弃,寄人篱下在姜家。也就是从那天起,他成为了一个大人。

他的童年纯真,他的鲜衣怒马,他的风华正茂,全都是踩在了一把刀刃之上,如临深渊。

他从不曾想过会有那么一位小女孩,从她的第一声啼哭,她的首次欢笑,她的蹒跚学步,她的牙牙学语,将一份不可能的简单折返回了他的生活。

姜明瀚事业心太重,胜负欲太强,对家庭自然有所偏失。而姜棠的母亲在生她之时,耗损了身体,常常需要卧床休息,这照顾与陪伴姜棠的事情,竟像是成为了他的命中注定。

谢祁韫穿着白色的羽绒服外套,减淡了深沉,多了清冽,声音也变得随和了许多:“小心点。“

佣人站在收缩梯子上挂号灯笼,询问他:“先生,这样可以吗?”

他看了看:“可以。”

一下午的时间,他就这么指挥着佣人把整座院子都挂上了灯笼。傍晚时分,他便让人关了院子的灯光,点亮了每盏灯笼。顷刻之间,复活了沉沦时空的幽静雅贵。

姜棠与李姨提着东西回来时,庭院笼罩在一份精致的烟火琉璃之中。她双手揣在荷包里,踏着青石板走进来,一路观望过来:“这些灯笼上面的图案好俏皮好温馨。”

李姨想说什么,想起谢祁韫的叮嘱,仅说:“这些灯笼都是先生精心挑选的。”

“想不到他还有时间做这些事情。”

李姨说:“先生这个人,其实很懂生活。等时间久了,太太就知道了。”

她被灯笼上的每幅图案所吸引,稚子追蝶,孩童玩闹,家人相伴,一幅幅的推开,好一场浪漫壮观的烟火盛世。此刻,它们在灯光的映照之下,像是真的活了过来。

她走进屋内,看见谢祁韫坐在吧台边,完全褪去了成功者的桀骜与盛气,谈吐随和的与肖厨聊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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