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梁国公府的二郎啊,在工部——是不是水部的郎中?”

赵义显仔细想了想,才记起来这一号人。

杜燕则已经受宠若惊,朝中官员成千上万,哪怕他官至从五品上,又出身勋贵,也不敢奢求能被圣人记住。

“承蒙陛下挂怀,臣现下确是水部郎中。那日在洛阳救了贵主,也不过是偶然,实在不敢邀功请赏。”

赵义显淡淡地点头,“唔”一声,道:“是个谦逊的孩子。”

随后,他又好像想起了什么,问:“朕怎么记得,你似乎已经成婚了,是两三年前的事?”

梁国公的那对父子毕竟是大魏的功臣,当初,父子两个因公殉职后,他也曾亲自厚赏了杜家。几年后,杜燕则成婚,他也依稀记得,是让内侍省去送给贺礼的。

襄儿想嫁给此人,赵义显是知道的,却没想到,此人似乎已是有妇之夫。

“陛下,臣惭愧——”

杜燕则的脸上有一瞬间的尴尬,才想开口回答,却被赵襄儿打断。

“阿父没记错,杜郎的确成婚了,不过如今,他已经同先前的夫人和离了,且,是他的夫人主动要和离的。”赵襄儿说着,目光一转,直接落在月芙的身上,“你说是不是,沈大娘?”

所有人的眼睛一下子都看向月芙,赵义显的眼神一凝,问:“襄儿,你问阿芙做什么?”

杜燕则有些难堪地移开视线,好似不忍与月芙对视。沈士槐与秦夫人也低着头,只觉羞愧无比。

坐在旁边的薛贵妃忽然“哎呀”一声,眼光在众人脸上转过一圈,凑到赵义显的耳边,声音不大不小,道:“陛下忘了,当初,嫁进梁国公府的,正是沈家的大娘呀。”

赵义显慢慢皱起眉,在杜燕则和月芙两人之间看了好几眼,神情复杂。

“是吗。”

始终作壁上观的太子赵怀悯扯了扯嘴角,慢条斯理道:“我想起来了,阿父,确有此事。当初,是我替阿父带着内侍省备下的贺礼,亲自前去的。”

月芙只觉得脸上像被一阵阵的烈火烧过一般,难堪又揪心。

她咬了咬唇,不想示弱,于是努力用一种不卑不亢的语气回道:“难为殿下还记得。陛下,阿芙与杜郎成婚二载有余,因性情不和,婚姻难以为继,六月时,阿芙与杜郎已写了和离书,后来,也由官府盖了官印。如今,杜郎再要娶妻纳妾,都与阿芙无半点关系了,贵主大可不必问阿芙。”

她的话里难得带了几分不服软的意味,明里暗里地表达出对赵襄儿和杜燕则两人的不屑。

赵襄儿心生不悦,扬眉就要回击,却被忽然开口的赵恒阻止了。

“阿姊,今日是中秋,何必要议论旁人的家事?”

他拾起食案上的酒杯,从榻上下来,越过沈家的几人,最后在月芙身前三步的地方站定,冲赵义显行了一礼:“儿知父亲御体疲乏,不宜久坐,现下,就先来向父亲敬一杯酒。儿满饮此杯,父亲以茶汤代酒便好。”

说着,他捧着手中盛满了酒的金杯,仰起头一饮而尽。

他高大的身影挺直起来,挡住了大半的灯光,朝后方投下一片阴影。

月芙就恰好被笼罩在那一片阴影中。

她悄悄地抬头,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划过一阵涩然。

隔着一个人的前方,赵义显也看着这个儿子。

方才的气氛的确有些令人难堪了,他不是刻薄的人,哪怕不喜沈士槐,也没有当众教人蒙羞的道理。

哪怕是寻常的朝臣,没有犯大错,也没道理苛待。

只是,他的女儿被娇纵着长大,倒与他一贯的宽柔有些出入。

“好了,沈卿,酒已喝了,你先带着你一家下去吧,听说,后头还准备了别的玩意儿,你们许久没来了,今日便喝个尽心吧。”

赵义显冲沈士槐挥挥手,又就着薛贵妃递来的茶汤喝了一口,面色柔和地望着赵恒:“好了,你的孝心,为父知道了。”

赵襄儿有些不满,还想与父亲争论。

“襄儿,适可而止。你平日张扬些,朕都纵着你,但你也要知道分寸。”赵义显望着女儿,微微沉了脸,等她已不说话了,才重新放缓脸色,对赵恒说,“八郎,你很好,去坐吧。”

赵襄儿的嘴角动了动,与另一侧的太子对视一眼,然后各自移开视线。

她示意杜燕则先下去,等又有几个人来敬过酒后,便亲昵地坐到父亲的身边,道:“阿父,方才我错了,求阿父原谅我,好不好?”

她生得明艳,又有几分亡母的神韵,偶尔一撒娇,便哄得赵义显心软了。

今日也不例外,望着已长大的女儿忽然软化的样子,赵义显很自然地就想起了自己曾经抱在怀里的那个小小女郎,忍不住露出笑容:“罢了,知道错就好,襄儿啊,遇事要让心胸放开些,才能从容安逸。”

赵襄儿知道,父亲就是靠着这样一个“忍”字,才熬过祖母过世之前的那段日子的。不过,这样的人生信念,她并不赞同。

她早和太子说起过,他们二人都以为,遇到阻碍之人,哪怕是血缘亲人,也没有心慈手软的道理。若当初父亲的心肠硬一些,兴许再早好几年,就能荣登大宝,也不必因为那长达十余年的被架空的日子,而内心积郁,落下顽疾。

这些话当然不能当面说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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