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转过巷口,身着紫色公服的背影也消失在人群中。
张怀的眉头反而拧得更紧,“呸”的吐出嘴里嚼了半天的鸡腿骨,从窗前扭回身,端起面前的酒碗一饮而尽,然后随手丢开。
酒碗在桌案上,砸出“砰”的一声响。
座间几个本来醉眼醺醺的卫士同时神色一振,手按在腰间的刀柄上,齐刷刷地正色望过来。
“有京里的点子,传令各营各寨,打起十二分精神,千万别给都尉大人捅娄子。”
众人互望了一眼,领命起身。
张怀等他们各自散去,把酒钱拍在桌案上,身子向后弹起,直接翻出窗外,跨上马背飞奔而去。
……
日头偏斜,天边现出一抹霞色。
城门楼向西的一排窗都开着,渐渐浓郁的金色映满了整间内室,也映上裴玄思棱角分明的脸。
偌大的厅堂里没有任何陈设,他盘膝坐在厅心,面色静如止水,仿佛神游物外,世间的一切都已抛诸在外。
张怀急匆匆推门进来的时候,搭眼就瞧见搁在他身旁的竹笼子。
里头那只狮子猫静静地蹲在里面,仰头望着他,好奇中又带着戒备。
张怀轻悄悄地走过去,等在一边没出声。
半晌,裴玄思双臂展开,交错轮转,然后两手又沉回丹田处,缓缓吐出一口气,头顶冒起淡如青烟的白雾。
他睁开眼,见张怀蹲在一旁,饶有兴味瞧着笼子里猫。
“怎么,你喜欢?”他狭起眸,淡淡的打了腔。
张怀一愣,讪讪地挠头笑道:“哪有,我看个稀罕罢了。”
说着,又一脸奇怪地看他:“兄长,这猫不是你从京里带来给大嫂的么?怎么又放在这,莫非是不合大嫂的意?”
裴玄思的目光也微微下移,垂向身边。
那猫一和他对视,便浑身打了个颤,背上的毛半炸不炸的支楞起来,瞪着那双圆溜溜的眼珠子,,惊恐无措地向后退。
他冷冷地瞧着,眼前仿佛又浮现出姜漓清丽无伦的面容,当他狠心折辱她的时候,那张小脸上的表情远比这只猫要精彩百倍。
他无比享受这种快.感,但当真将这只猫拎出来,忽然又觉得无所适从,甚至都不知道该放在哪里。
见他默声不语,张怀隐约也猜到了点,抽了抽鼻子,咂嘴问:“兄长莫怪我多嘴,大嫂从小跟你青梅竹马,官宦人家一等一的好出身,人又是天仙下凡似的容貌,脾气性子也好的没半点说道,啧,我真不明白,你究竟嫌弃她什么?”
他一脸认真,言下之意,若换成别人娶到这样的妻子,定然会当成十世修来的福报,就算不宠上天去,这辈子也绝不让她受一丁点委屈。
“你来,就是为了说这个?”
裴玄思捋着袍袖,眼底似笑非笑。
这便是不高兴了,张怀常年在身边,最清楚他的脾气,当即收了探究的心思,正色禀报:“薛绍廷那厮到颍川来了,我在南津渡口亲眼看到的,身边还带了不少眼线。”
裴玄思没抬眼,似有若无的“呵”了一声:“来得倒快,可惜早就猜到了。”
“可不,想抓咱们颍川军府治下的把柄,就算他鸡蛋里挑骨头,也别想得逞。”
张怀也跟着笑了两声,转而又皱起眉:“不过兄长也得留心防范着,这厮仗着国公的家世,做着北府禁军统领,还自幼在太子身边伴读,势力非同寻常,要是真有心对付咱们,只怕……”
他说到半截,见裴玄思站起身,走向窗边,于是也跟了过去。
外面暮色如潮,大片大片的云像海水一般漫过天际,流向红日半沉的地方。
裴玄思迎着漫天霞光抻了抻臂膀,仿佛一切都了然于胸。
“国公世子,太子伴读,也不过就是一条会叫的‘狗’而已,这辈子就栓死在主人身边了,好一起好,死一起死,半点转圜的余地都没有。”
他顿了顿,唇角微扬:“咱们不一样,区区两千人,一个半月就平定了三镇兵变,全天下六百多军府,只怕再找不出第二个来,谁看着都眼热,所以咱们要待价而沽,不用急。”
“兄长说得是。”张怀听得连连点头,又问,“薛绍廷那边……”
“在咱们地界上,怕个什么?他愿意藏着隐着,咱们就静静地瞧,什么时候耐不住,找上门来了,再好好招呼他。”
裴玄思半垂眸,好整以暇地搓捏着指掌间的筋骨:“还有什么?”
“呃……”
张怀暗觑他神色,犹豫了下,才道:“其他倒没什么,就是……大嫂今日去甘泉寺祭拜,不巧也被那厮见到了,还帮忙……嗯,捡了珠花来着。”
话音未落,就听到一声骨节挤捏的爆响。
裴玄思猛地转头瞪过来,映着夕阳的双眸一片血色浸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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