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嗓音干哑,鼻音也颇重,却仍旧温润好听,那种柔婉气仿佛已经刻印在骨子里。

裴玄思松了口气,但又无端有点失望。

人非草木,她也是有脾气的,毕竟之前挑破那一层“伤疤”,现在当面瞧着也是常情,不过反而也给他留了一步余地,不至于尴尬。

“呵,情愿把自己糟蹋成这样,不就是为了见我么?”

他开口一如既往的便是冷腔冷调,可哼出那声的时候,鼻中却灼烧似的一痛。

里面的咳嗽声猝然加剧,嗓头很快哑得不成样子:“就算……就算我阿耶真得对不起裴家,你……便非得……这么跟我说话么?”

不该么?

难道要他把这笔血海深仇抛到九霄云外,什么都不去想,真跟那薛劭廷说的一样,和她做对琴瑟和鸣,相濡以沫的恩爱夫妻?

裴玄思只觉那口闷气顶上来,额角也促促地抽跳着,火撩着喉咙,不自禁地也灼痛起来。

他瞪着那扇门,棂格间映出她纤细的剪影,比高丽纸的暗色更沉,却说不清是浓是淡,混沌中透着不实。

曾经,门后的她是他这辈子认准的人,他也发过重誓,要用一生一世来好好待她。

可惜天命无常,把所有的美好都扯烂砸碎,容不下半点宽宥,更容不下爱,只叫他去恨。

而且,要恨之入骨。

这种足以叫人失心成疯的煎熬,又有谁能明白?

或许,她现在也终于有那么点体味到了,只是一切都于事无补。

“有空琢磨这些,倒不如照看好自己的身子,这几天就要启程进京,可别到了节骨眼儿上碍事。”

裴玄思从喉咙里硬挤出不屑和嘲弄,几乎能听到上下牙间磨蹭的声响,却发觉并没有预想中的伤人劲儿,倒像是自己口气软了。

他不知这是怎么了,也闹不清是为什么,居然连几句话都拿捏不住。

他愣在那里,那颗心不上不下的悬着,绷紧似的感觉比之前难忍。

恍神之际,周遭亮了些,像是夜色渐退,晨光泛起。

高丽纸上的剪影也随之淡了下去,依稀只能瞧出个轮廓。

“是我执念太深了……以后,再不会有这样的事。”

里面低低的一声叹息,随后便是这句淡若无物的话。

这是什么意思?

裴玄思的心霍然一沉,上头又被扯住,紧绷绷地坠着,比之前还要难忍。

似乎该有话说,嘴里却凝不成词句。

里面拖曳的脚步声又响起来,高丽纸上的剪影渐渐消褪,终于没了踪影,只剩一片茫茫的苍白。

他愣愣地站着,一动不动,缓缓抬起手,又抚上那扇门,默然无语地轻轻摩挲。

……

脚步声慢慢远了,通廊里的回响也听不到了。

姜漓回过神,才醒觉自己是一厢情愿。

纵然昨天她已经病到一只脚踏进鬼门关里,裴玄思也没有要进来瞧一眼的意思。

半点都没有。

痛,身上像一寸寸被刀割着,却又不知道究竟痛在哪里。

她整个人都是木的,用尽气力才迈开双腿,脚下像踩着棉絮,摇摇晃晃地挪到床榻前,终于支撑不住,一头扑倒下去,顺势把脸深埋进衾被中,忍了许久的眼泪还是夺眶而出。

其实这都是预料中的事,在他眼中,她是仇人之女,也跟十恶不赦的罪人毫无分别,能亲自过来,在门外探探情形,已经算是念情了,又怎么会真的牵肠挂肚?

可她就是觉得委屈,忍不住想哭。

记得当年两人出去玩时,她不慎被毒虫蜇伤,昏迷不醒。

他急红了眼,背着她满城找郎中医治。

后来,又拖着被裴父打得开花的屁.股,每天一瘸一拐到姜家后院的外墙下站着,直到她伤好了,打开窗,又对他笑……

如今,一切都变了。

她不会傻到,以为这样的仇恨能有消弭一天,甚至不敢奢望他会有个好脸色看自己。

但既然他早就知道事情的原委,为什么还要明媒正娶接她过门?

难道就是为了用这种法子报仇,逼她在这种阴阳怪气的折辱中一步步走上绝路?

面颊紧贴的衾被已经湿透,凉意染遍全身,盛夏时节的清晨猛然间竟比深冬还寒得浸人。

哭声渐渐止住了。

姜漓不自禁地抱紧双臂,鼻息间低低地啜泣。

耳畔蓦然传来一声猫儿的叫唤。

她不由一震,也不知从哪里的生出了力气,蜷缩的身子一下弹起来,跌跌撞撞地跑去打开门。

外面果然是那只狮子猫,正蹲在地上,睁着两只异色的圆眼,巴巴地望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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