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不算大。双层壁炉燃烧,熏淌出暖融融的温度,香气敷弥暖意,很杂,橘橙味的凉,蜜桃味的甜,更多的是浓烈的酒香气。
混染的香味让空气黏稠,使光线涣散,抽离起丝缕迷蒙薄雾。
女人的身影在薄雾里嵌落,放肆徘徊在他眼底。
暗绿色圆形绒毯铺在地板,上面叠放着同色绵浆吸水布。
代薇半趴着,红色吊带丝裙在她身上,与身下的暗绿绒毯色系碰撞,升腾无比强烈的视觉反差。
——他看到代薇在作画。
应该是。
只是满地横七竖八的酒瓶又让他不确定。
——也看清雾气的来源。
是她指间阴燃的香烟。
易圳锁紧眉,但终究没有着急走过去。
有意放轻关门的动作,他向一早发现自己的狗子竖指嘘声,然后犹豫了下,还是提醒性地反手敲扣两下门板。
他有些不由自主地学会了。谁让那女人总会轻易被吓到,哭起来真的很麻烦。
敲门声引起她的注意。
代薇猛地抬头,瞧见站在门口的男人,立刻掐掉烟,音腔温软地跟他撒娇:“小易你等我一下,我很快就好!”
易圳没出声,低头时步伐却停了两秒。
地上实在太乱了。
本就不大的空间里堆着各种画笔画刷、颜料格、调色盘,剥开的没剥的橙子凌乱散落在画具空隙间,甚至还有他完全喊不出名字的化妆品。
强忍着无处落脚的不适感,易圳缓慢地走近她。
这时候,蹲坐在代薇手边的黛安娜撇过脑袋,迅速轻悄地跳开,像是不太待见男人的靠近。
“我画完最后这朵小花就可以了!”代薇低伏着幼绒绒的脑袋。
目光垂敛,易圳看到水彩纸上是她的自画像。
她将杯中仅剩的一点香槟泼洒在纸上,用杯底拖拽线迹,再铺上丝绒海绵吸走液体。
然后快速敲打竹筒,金箔粉末密密碎碎地散漏下来,她用细头画笔蘸染颜料,一点点细致描勒弧形轮廓。
她在画她自己,用酒液作画,边喝边画。
他的酒。
其实以前那些挤破头进来的女人们,也十分热衷庄园可观的地下私家藏酒,但着实没人敢像她这样猖狂,喝一半,倒一半。
很快,一朵短小的蔷薇花,被斜叼在纸上女人的唇间。
丢下画笔,代薇剥了一瓣橙肉,捏在手里微微用力,挤落下三两滴橘色橙汁,用指腹晕染涂抹,为蔷薇花瓣着色橘黄。
她画画的样子很认真。
但不拘泥,有种信马由缰的洒脱、随性,落笔自信,张扬自由。
“流失汁水,但还很鲜嫩。”她举起手里的橙肉,回头问坐在身后的男人,“要不要尝尝?”
易圳掠到她指尖还残有金箔粉,抿起唇线,略带嫌弃地拒绝:“不要。”
代薇丝毫不在意,笑嘻嘻地将橙肉塞进自己嘴里。
之后拎过一旁的红酒,竟然连醒酒器和酒杯都懒得用,喝扎啤似的对瓶连吹了几口。
易圳看不下去,薅下她的酒,声色清冷:“差不多了。”
但他们间的高低悬殊,差得太多了。
代薇忽然转身扑过来,死死搂住男人的腰,哼唧着喊他:“小易~”
易圳没来得及防备,一个重心不稳直接被她压倒在地毯上,瞬间,满屋的香气都在这一刻收拢在他怀里。
他伸手掐起她的下巴,这才发现女人眸眼迷蒙,娇粉晕腮。
她已经醉了。
“我漂亮吗?”代薇往上蹭了蹭,与他视线平齐。
“……起来。”易圳开始后悔过来找她。
女人却仍不自知。压紧他的身体,指尖橘橙味的金箔粉划抹过他的鼻骨,一路摩挲到耳垂。
易圳被她的触碰染指,被她的味道软禁,也许他在努力不让自己的注意力过于集中。他也不想这样轻易的就失守。
可无论怎样,他们如此贴近,他的目光里都是她。
求怜的她,黏人的她。
弄脏他的她。
她还在逼问:“是我漂亮,还是我画的更漂亮?”
易圳终于舍得给出回答,尽管只是一句无力地纠正:
“如果答案是画,只能证明你的手更漂亮。”
“那就是我漂亮咯~”女人高兴地为自己下定结论。
“你喜欢我怎么喊你呢?”依然不依不饶,略带醺意,渐次吻落在他的眉眼、鼻尖、脸侧、下颌,每亲一下便唤他一声,
“易易?”
“阿圳?”
“圳宝?”
“宝贝?”
易圳偏过头,躲避她胡乱的亲吻。
耳肉却在她指尖悄悄升温,可能还有别的什么地方,他晃了晃神,语调里的冷硬逐渐龟裂、剥蚀,
土崩瓦解:
“不要叫我。”
代薇弯起嘴角,跟着他歪头张口含咬住他的耳垂,舌尖弱弱勾舔了下,“我很喜欢你。”
她断句在这里。
她怎么可以这样断句。
她醉了吗?
他希望她醉了吗?
黄昏时,惊诧在他眸底倏地撞了一下,易圳呼吸微乱,嗓音渗入几分涩:“你醉了。”
“是呢,我醉了。”代薇大方承认,语气里的嗔娇近乎贯穿他的心,“可你是清醒的呀。”
她甘愿迎合他的审量,仿佛情感到位的自然迸发,足够的忠诚,明确的坦荡。
“所以你喜欢吗?”她的话被酒意醺得缺乏逻辑。
“什么。”男人的声线隐隐绷紧。
“我问你喜欢我这样喊你吗?”
她的唇在他的喉结上移动,然后抬头用力亲吻他的唇,不留给他回答的余地。
夕阳坠落。
光影在暖房中疾速断裂,脚边的红酒瓶被她无意中踢倒,酒红色液体大片倾洒出来,湿染了画纸。
湿染了他。
他与画中的女人同时,被红色狠戾灼烧。
朦胧中,易圳听到代薇轻声喊他:
“老公。”
而这大概是他回吻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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