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燕低喃,声声徘徊,时间仿佛一下倒流回十年前那个大雨滂沱的夏天。

十四岁的孙夷则焦急地等在清波城外清江渡口,那间在风雨中摇摇欲坠的茅草屋内。已至黄昏,油灯忽明忽暗,在一片灰蒙中,无端添了几分凄凉。

但孙夷则无心理会,他的目光始终停留在不远处分叉口,那棵高大的香樟树上。

那是进入临渊的结界入口。

今天,是薛闻笛一行人回来的日子。

不知道,同去的人能回来几个,又是否四肢健全,身心完好。

孙夷则忧心不已。

大雨持续冲刷着这个血腥的乱世,而在呼啸风声,孙夷则听到了熟悉的剑鸣。

“薛大哥!”

他抛下那盏油灯,欢呼雀跃地冲进大雨中。

长大后的孙夷则不太记得重逢那天具体发生了些什么,只知道后来,他们的队伍里多了个人。

那是个身体孱弱的男人,很瘦,脸上没什么气色,几乎不说话。薛闻笛告诉自己,这人受了重伤,需要好好休养。

孙夷则并未想太多,甚至自告奋勇地负起了每天给男人送药的任务。

他那时候想着,他也要出一份力,也得让他的薛大哥稍微放心一点。

可是第一天送药,就出了很大的问题。

那人不肯喝。

“你快些喝了吧,喝了才能好,你要是嫌苦,我给你找点糖来,好不好?”

孙夷则温声细语地哄着,对方坐在椅子上,低着头,微阖着眼,仿佛昏昏欲睡,并没有听到他说话。

少年很着急,又走到他正前方,捧着药碗递到他嘴边:“那你张嘴,我喂你,行不行?”

对方抬眸看了他一眼。

那一眼,孙夷则记了很多年。

那双眼睛,瞳孔颜色很浅,冷冷的,没有光彩,可是看他的时候,又似乎闪过些许笑意,些许古怪的,令年少的自己无法理解的笑意。

“你喝了吧,要是冷了,药效就没了。”

孙夷则忍着心头冒出的不适,依然温声说着话,那人忽然开口:“我叫钟有期,你叫什么?”

许是生着病,那声音听着有点哑,但底色是好的,如空谷清泉,清澈干净。让人难免在想,如果他不曾受伤,应该也会是个光风霁月的皎皎君子吧。

孙夷则稍稍放低了戒备,对这个自称钟有期的男人多了点点怜惜之情:“我叫顾夷则,是临渊弟子。”

“哦?你不是出自锁春谷?”钟有期笑了笑,眼睛自然得弯成了一弯月牙儿,“还以为你是小楼的亲师弟呢,不过想想也对,据说锁春谷历来只收一位弟子。”

孙夷则张张嘴,不知道该怎么接这个话,只能喃喃着:“薛大哥一直拿我当亲弟弟看的,很照顾我。”

“是吗?”

对方勾了勾嘴角,并没有再多说什么,孙夷则不懂他那个似笑非笑的神情,又问道:“你喝药吗?”

“谢谢,能麻烦你端着药碗吗?我两手都折了,抬不起来。”

“嗯嗯,好。”

孙夷则诚惶诚恐,这人真得受了很重的伤,他得更小心些才是。

心中怜惜之意更甚,孙夷则都不敢用力捧着碗,生怕没注意硌到他的牙。

但是意外发生了。

钟有期刚喝了一口,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原本苍白的脸色更是憋得青紫,孙夷则吓坏了,赶忙给他拍拍背,顺顺气:“是不是呛到了?”

对方咳得上气不接下气,根本没法回话。孙夷则放下药碗,想扶着人躺下休息会儿,就在他刚抱住钟有期肩膀的时候,对方突然尖锐地喘了两声,胸膛起伏,气息只进不出,再接着,头一歪,彻底没了动静。

孙夷则吓坏了,手忙脚乱地把人放平,薛闻笛恰好进了屋。

一见到救命稻草,孙夷则很没骨气地呜呜哭了起来:“薛大哥……他,他……”

薛闻笛一愣,快步走到他身边,安抚着:“没事的小年,不要担心。”

说完,他抱起钟有期,放到了一旁的床上,叹息着:“你不要吓唬小孩子,人家还小。”

对方噗嗤笑出了声,睁开那双琉璃珠似的眼睛:“你怎么发现的?”

薛闻笛抿着唇,静静地注视着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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