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楼酒肆是文人墨客最常去的地方,也是消息传的最快的地方,望舒楼两日前的热闹到了七月初十这天已经在京城彻底传开了。

对于这一点,姜阅的感受最为清晰,七月初十的早晨有他所授的课程,所以昨天夜里他提前来了国子监住下,晨间也没有参加早朝,等到休息够了,洗漱过后他便在房舍里备课,直到时候差不多了,他这才拿上书本出了房门。

小童跟在江州先生身后,他们没走多远,身后传来男人的声音。

“江州先生。”一人高声喊道。

姜阅停下脚步回头看去,看到穿着青衣的男子快步走来,脸上挂着笑容。

他同样是国子监的先生。

“是要去授课了吗?”男人问道。

姜阅点点头,道:“是,今日是我授课。”

男人连忙堆笑道:“那可不能耽搁,先生我们边走边说。”

姜阅说了声好,先一步抬脚朝前走去。

他看起来交谈的兴致不高,男人跟在身旁似乎未曾察觉,笑道:“先生教授的学生真是厉害,听说京中青楼都要传唱裴十那首诗词了。”

小小年纪作出被青楼传唱的诗词,虽然是因为阮少爷一掷千金的原因,但大抵也都知道这首词也是真的好……总之也不管为何,有诗词,有千金,大俗也大雅,这件事传播的很快,这两天因为这件事让裴君意的名字时常被人们提起。

裴十公子这个名字再一次成了京城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而作为其先生的姜阅,又是有名的一代文宗,自然也免不了被人们拿来议论吹捧。

男人听说了这些,同样作为国子监的先生,他更加知道教出这样一个好学生的不容易,因此对于江州先生便更加赞叹佩服。

姜阅当然也知道这些事,也听说了裴君意那首《水调歌头,感叹这首诗词之好的同时,也知道裴君意作出这首词与自己无关。

“诗词并不是我教的,还是那孩子才情好。”姜阅摇头说道。

听他这样说,男人感叹:“先生真是谦虚。”又笑着诵道,“……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一首词作诵完,男人诵出时感觉好像很长,但到了诵完最后一句时又觉得可惜,有些意犹未尽,在脑海中又不由的诵了一遍又一遍。

“真是好词啊。”男人叹道,“现如今大家都在说,这首诗词一出,下月十五的中秋诗会已经提前结束了。”

姜阅点头,淡淡说道:“的确是好词。”

只应和了前一句话,对于中秋诗会的事倒是并未发表看法,不过男人也没再多说这个,毕竟江州先生自来便是一心教学不思外物之人,他不提这个又赞叹几句“先生教学很好”之类的,待到快要到了课堂,这才告辞离开。

“江州先生。”

“先生好……”

“今日先生授课啊……”

男人离开,只剩下江州先生带着小童,旁边没了交谈的人,周围的学子先生们纷纷与他打招呼,江州先生不苟言笑只淡淡点头轻嗯,对于人们的恭维讨好毫不在意,小童跟在他身旁倒是洋洋得意,但也并未表现出来。

小童在门外等候,姜阅迈步进了课堂,喧闹嘈杂的课堂霎时安静下来,谈笑议论的学子们也很快坐到自己的位置。姜阅没有在意,在上首坐下,起了个头,下面的监生们便开始摇头晃脑齐声诵读。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

少年人齐声诵读,声音穿透墙壁传遍了国子监。姜阅翻开书本,抬头望向众人,视线扫过,眉头却是一凝。

场中,本该座无虚席的座位空了一个。

那个位置他太熟悉了……

裴君意呢?

裴君意没有来上课。

这件事不止有江州先生发现了,坐在空位旁边的梁思泉也发现了,他有些惊讶,按理说这小子缺谁的课都不可能缺江州先生的才对,可今日他怎么没来?

他不由的侧头看向另一边的梁沁,然而梁沁只低头读书,并未看他。

……

……

天边的晨光大亮,被众人好奇去哪了的裴君意,迈步走出了国子监的大门。

他知道今天是江州先生上课,但他还是失约了先生的讲课,为的是心底的那一丝悸动。

说起来,这已经是他第二次逃课了……

笑了笑,对此裴君意也有一些不好意思,分明之前还想着一心求学不思外物来着,如今却又一次逃课了……

摇了摇头,裴君意独自走在街上,穿过热闹的街市,在路边摊贩处吃过早饭,等到太阳彻底升起了,这才走过街道,敲响了眼前的朱漆色大门。

大门轻易就被敲开了,开门的男人看着他,面露几分疑惑。

“这里可是刘侯服刘大人家?”裴君意问道。

男人看着他,呆呆愣愣的点点头,应了声是。

裴君意施礼道:“某,江州裴氏裴君意,求见刘三老爷。”

……

……

阮家少爷请青楼千金传唱诗词的事已经成了京城人尽皆知的事情,所以当裴君意这个名字再一次传入耳中时,刘三老爷立刻便知道了他的身份,但即便知道了他的身份也还是会觉得诧异。

“裴君意?”捻起棋子的手一顿,刘三老爷抬头看向下人,问道:“他见我做什么,我们家与裴氏没什么往来吧?”这句话问的是棋盘对面的中年人。

刘三老爷日常只爱玩乐,不理族中事物,因此才会有此疑问,对于这点不管是下人,还是坐在他对面的中年人刘四老爷都知道,所以也并不觉得意外。

“是没有。”刘四老爷点头道。

“那这就奇怪了……”刘三老爷挑挑眉说道,之后又笑了笑,摆摆手对下人笑道:“左右大小也是个名人了,总不好不见,那就带他过来吧。”

请他进府不是因为他是裴二老爷的子侄,而是因为那一首诗词,如此便没了高低之分。

刘四老爷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笑了笑,也没有说话,待到刘三老爷手里的棋子落下,他便也跟着落了一子。

下人应声是施礼走了,裴君意凭借一首诗词敲开了刘府大门的事情很快在府里传开,当然他因为什么进了刘府并不是重点,重点是,他来了。

裴君意这个名字如今已经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刘府上下,上至夫人老爷,下至小厮仆妇,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毕竟因为这个名字端午前就热闹过一次,还闹出了百姓争相围观送他出京的事情,如此再次听到还是这样大俗大雅的事情,自然便更被人们津津乐道了……

明丽的院子里丫头们聚在一起叽叽喳喳,声音不大但也吸引了不少下人的探看。

坐在窗边摇着团扇的女孩子也注意到了这一幕。

“小姐,是她们太吵闹了吗?”身旁的丫头注意到了她的视线,轻声问道,“我去吩咐她们做事……”

她的话还没说完,女孩子摆了摆手,说道:“没有,只是好奇她们在说什么。”

“那我叫她们过来说给小姐听。”丫头连忙说道。

女孩子轻轻嗯了一声,丫头笑着转身出了屋门,很快出现在她的视线里,与那些丫头说了什么,片刻后带了个人回来。

“小姐。”被带来的丫头施礼道。

女孩子看她一眼,垂下视线把玩着手里的团扇,问道:“你们在那边说什么?”

丫头垂目答道:“在说府里来的客人……”

女孩子轻轻应声示意她接着往下说。

“那位客人是裴家的十公子。”丫头接着说道,“我们就是在谈论他的事情。”

女孩子拨弄团扇的手一顿,惊讶的看向丫头,问道:“裴十公子来我们家了?”

丫头点头应了声是。

“就他一个人吗?”女孩子又好奇问道。

丫头再次点头,道:“是,说是要见三老爷。”

女孩子皱了皱眉,摆了摆手示意丫头可以下去了,等到两个丫头都离开了,她又看向窗外,用手里的团扇轻轻敲打着窗框。

裴十公子啊。

十三她时常挂在嘴边的堂哥……

仅凭借一首诗词就让京中才子自愧不如、称今年中秋诗会提前结束、往后也再不敢吟月的少年。

端午前她曾在裴园远远看过他一眼,据说才学出众品行高洁,长得也好似那天宫谪仙,上次离京时前呼后拥香囊遍地,可是好一阵热闹,几乎堪比造福一方的使君离任了,她那时也想要去看的,只可惜没有机会……

如今这次机会难得,她可得想想办法,见上一见……和女孩子们的小打小闹她都玩的有些腻歪了,也是时候找旁的更有趣的事情打发时间了……

……

……

另一边的裴君意并不知道有个女孩子想要见他,当然就算知道了他也不会在意,因为这种事情他已经习惯了,他知道,不管是在京城还是在江州,想要见他的女孩子都不少,而他此刻之所以上门,就是要给她们这个机会。

跟随下人穿过花草树木繁多的小径,不消片刻豁然开朗,眼前绿树成荫,亭台水榭矗立在湖边,池水中有一片片莲叶,两个中年人坐在亭下对弈,听到声音也没有抬起头。

“裴十公子请。”下人侧身施礼说道。

裴君意点头迈步,下人转身离开。

亭下两位中年人好似没有注意到裴君意,一直待他走到石桌旁也没有抬头,只自顾自在棋盘上交错厮杀。

直到过了一刻,两人落子愈来愈慢,其中一人这才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笑道:“裴十公子会下棋吗?”

另一人也抬起头看他,笑着轻捋胡须并未开口。

“会。”裴君意点头道。

刘四老爷问道:“那你看我这棋还有活路吗?”

裴君意道:“观棋不语。”

刘四老爷闻言也不恼,哈哈笑了,看向对面的那人,问道:“三哥你觉得呢?”

刘三老爷捋着胡须,矜持的笑着,道:“四弟,你输了。”

“好吧,是你赢了。”刘四老爷无奈的点了点头,将手里的棋子放回棋笥。

刘三老爷笑了笑,看向站在一旁的裴君意。

“裴十公子今日找我,是为何事?”他开门见山道。

裴君意道:“近来研习棋艺,颇为着迷,早闻刘三老爷棋艺高超,今日特来请教。”

刘三老爷闻言皱了皱眉,因为那首《水调歌头让他进府的确是看得起他,但也只是看得起他的诗才,要说接受他一个小辈比试棋艺,那他作为高手的矜持可不会答应,下棋对弈是他最擅长的事,想要挑战,怎么说也要先闯出点名声再说吧?若是有此先例,日后岂不是是个人说会下棋要与他比试他都要答应?

裴君意自然看出这一点,在刘四老爷奇怪的目光下,捻起一颗棋子,“啪”的一声落在棋盘上。

“胜了。”他看向刘四老爷,平静说道。

刘四老爷愕然,这话像是对他说的,但又更像是对刘三老爷说的。

且不管是对谁说的,两人看向棋盘上,就见这一颗棋子杀出,棋盘上果真胜负逆转。

刘三老爷脸上一阵惊愕,抬头看向裴君意,少了轻视。

刘四老爷见状哈哈笑了,起身拉住裴君意坐下,笑道:“妙极妙极,如此,替我好好杀杀他的锐气。”

裴君意轻笑不语,抬眼看向对面的刘三老爷。

刘三老爷对刘四老爷轻轻哼了声,看向裴君意,低头收拾棋盘。

这就是答应了,裴君意也跟着收拾。

片刻后,刘三老爷主动让先,道:“裴公子,请。”

裴君意笑了笑,也没说什么,只道:“好。”

刘四老爷在两人中间坐下,很快看到裴君意落子,刘三老爷紧跟着应一手,双方将四角占下,刘三老爷与裴君意争夺小目,两人落子迅捷几乎没有思考,可只一片刻,刘三老爷突然顿住。

刘四老爷看着棋盘也同样瞪大了眼睛。

心中惊讶,围棋原来还能这样下!

裴君意轻笑,围棋之道,弈旨于争,刘三老爷与他相争小目肯定没有错,但可惜他太不了解对手,裴君意此刻走出了围棋中“三大难解定式”之一,也是初见最容易中招的定式“村正妖刀”,其后变化多端数以百计,以裴君意的棋艺,刘三老爷想要获胜几乎已是不可能之事。

之后事情也果然如他料想那般,刘三老爷在他诡谲多变的棋路下很快疲于应对,败下阵来。

裴君意就这样轻易的赢下了这一局,刘三老爷看着棋盘头顶有细汗冒出。

他皱着眉仔仔细细看了一刻,这才抬起头,看向裴君意的目光复杂难言。

“敢问裴十公子可是入神之品?”他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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