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狗
谢黛宁没看出沈屹的情绪起伏,只兴致勃勃道:“沈师兄,这会儿饭堂里该有晚膳了罢?咱们叫上湛师兄一道去如何?我还没去过呢!”这会儿她看沈屹,已经不是书院里新认识的学子,那些话令她不由自主的想去亲近,探求了解更多。
“好。”沈屹收起针线,“只是书院新进的纸张刚到库里,湛明是监管,此时正在盘点。他叫我们不必等了,晚些他自会去用饭。”
出了门天已经全黑了,沈屹手里提着个灯笼走在前面,路上学子不少,虽然春日已至,白日渐长,但是读书人还是愿意趁着天色亮时多看一会儿书,多是天黑后才去用饭的。
饭堂建在后山一个偏僻的坡坳上,一路上谢黛宁叽叽喳喳不停,沈屹却不再多说什么,半天才两三个字的答一句,路上学子们见了沈屹都很是客气有礼的称一声:“沈学长。”他一一点头回应,虽则只比谢黛宁大一岁,却活脱脱是个老学究的样子,若是脱下学子服,换上严掌教那身,想必也相宜的很!
谢黛宁在心里把沈屹想成严掌教,再配上他刚才拿着针做起女红的样子,禁不住偷乐出声,沈屹疑惑的望了她一眼,仍是没有开口。
到了饭堂门前,只见每人手里都拿着块写了月份的木制小牌,给门前厨娘瞟过一眼,然后进去,木牌代表已经按月缴给了饭食费,谢黛宁手里也有,是昨日门役一起拿来的,至于付账之人,自不必说。
这里供应甚是简单,主食之外一荤两素,又或者不如说是三个素菜,全因那道荤菜除去飘着的油星大约算是荤腥外,肉影子都瞧不见。随沈屹打好饭菜,又寻了位置坐下,谢黛宁举筷尝了一口,下一瞬差点没吐出来,这菜用的油不好,有一股子怪味。她不由懊恼,早知如此中午何必赌气,都没吃饱!再想想昨日和湛明在观云楼吃的那一顿,只让人恨不得立刻逃下山去。
见她只吃了两口便放下了筷子,沈屹终于开口问道:“怎么?不合口味?”
谢黛宁素来挑食,这何止是不合口味,简直难以下咽了!她蹙眉道:“沈师兄,咱们书院就这一个吃饭的地方?还有没有别的饭堂?”
“只这一处。不过也有学子在山下赁了屋子住,或让家里仆人把一日三餐送到山上的。”
那就是有钱的学子咯!谢黛宁环视了一下四周,大多是身着布衣的普通子弟,枕戈堂的可是一个不见。
虽说谢黛宁就是不靠谢家,用自己的俸禄租屋子雇厨子也尽够了,但她此番本就别有目的,昨日闹过一场之后,按着计划她需要夹起尾巴做人,装成简朴老实又有才华的样子。靠谢暄进了书院,是因为家族倾轧不得已罢了,她在书院的形象,不能是胡搅蛮缠,只知享受的纨绔子弟。
“好吧。”他们吃得,我也吃得!谢黛宁深吸一口气,拿起筷子默默吃了起来——可是太痛苦了!
她是个爱说爱笑的性子,这会儿安静下来,倒让沈屹有几分诧异,而且看表情就知她食不下咽,沈屹忍不住道:“今日来的晚,所以饭菜都有些凉了,明日早些过来,兴许不会这样。”
“沈师兄说的是!”谢黛宁勉强笑道,想了想又问,“不过话说回来,师兄可知这饭堂每月缴费几两银子?”
“一个月是三千文。”
昨日观云楼一顿饭,足足花了二两银子,算下来竟然抵得上书院半个多月的饭钱了!果然一分价钱一分货!
三天之后,谢黛宁终于彻底放弃了对饭堂的幻想,这三日的菜色倒是都不相同,但也只是名字不同罢了,入口无论青瓜还是叶菜,都是一个味道,也不知这大厨是怎么办到的!上回买的点心小食也吃的差不多了,翻翻空空如也的食盒,谢黛宁忍无可忍,决定明日一下课,便约上湛明去观云楼打牙祭!
正想着是不是这会儿就去找湛明说定此事,只听后窗处传来熟悉的轻叩声,她侧耳细听片刻,又是一阵微弱的敲击。
谢黛宁起身开窗,看着闪身跳进来的华庭不满道:“不是说让你传信就好嘛,怎的亲自跑来了?还有夸口两日便可查清?你看这都几日了?”
华庭喘了好几口气,先跑去给自己倒了碗水,咕嘟嘟灌下去了,才一抹嘴道:“公子您可冤死我了,您交代的事情是查清了,可是不等我传信儿,就听说应山县来了几个玄衣卫的人,我心里犯疑,去探听了一下,果不其然是冲着你来的!”
谢黛宁一怔,玄衣卫的人?她身上这个校尉之职不过是闹着玩儿的,仪部玄衣卫只在京城活动,主管皇室仪仗戍卫!和各地管着牢狱缉捕的压根不是一个路子,再者说了,有舅舅这个玄衣卫指挥使在上边压着,还有人敢找她麻烦?
“冲我来?查清楚是为什么事儿了吗?”
“算是清楚了罢!明面上的说辞是听说京城来了位校尉大人,总归是上峰,想拜会一二又不知具体,所以一路在应山打听!暗地里我查了两日,才知这一任的湖州知府方昊徳官风不大好,其人善钻营,善结党,他这几年在湖州贪了不少钱,和当地的卫所也多有勾结,乍一听京中来人能不怕嘛?想来是将你当作那些暗查暗访的青天老爷,探听虚实来了!”
谢黛宁听到这里,不由连连冷笑,舅舅权位虽盛,到底盯不到整个天下,但是京城谁人不知她身份?她来此地,竟然还有人敢递出消息?
——若不是舅舅身边有他人耳目,那就是太子那边了!毕竟她是小六的仪部戍卫,那谕旨上敲着太子府的大印。
她拿出纸笔,将华庭的消息和自己猜测简略写下,以火漆封好交给华庭:“将这信送回京城,给……”说到这里,她迟疑了一下,不管是舅舅还是太子府,这件事都是有必要知晓的,只是明面上舅舅和太子府不好来往,她想了想才道,“交给六殿下罢,让他斟酌着递出消息就是。”
华庭应声接过,又不禁轻叹:“都来了这穷乡僻壤了,怎么还有这些乱七八糟的破事儿找上门来?若是这帮人知道了您来这里是干嘛的,怕不是要找块豆腐堵住自己的黑心眼儿?免得想的太多!晚上睡不着觉!”
谢黛宁笑着戳了戳他的额头,“好了,就你话多!说说让你查的事情如何?”
“一清二楚!我办事,您还不放心?”
华庭先说的湛明,如他所言,是出自苏州湛氏的旁支,虽不是主支,但父亲为官,家境也算优渥。湛氏是当地大族,这样的世家时日久了,族里纨绔子弟难免多些,湛明的母亲怕他同堂伯兄弟学坏了,十岁上就把他送来云岚书院求学。湛明也甚是争气,一路从童生考到了秀才,只等明年入京参加春闱了。
这与他自己说的分毫不差,谢黛宁点头,又问沈屹如何?
华庭叹息一声,“沈学长可就坎坷多了……”
沈家大约是七八年前搬来应山县的,除了沈屹,家里只有祖父母两个,听说他们一家子原本都在京城官宦人家做下人,后来因为主家犯事,儿子儿媳都跟着死了,老两口才带着幼孙千里回乡讨生活。
“沈学长原本也不叫这个名字,家仆之子嘛,原是叫沈一,一二三四的一,后来他祖父母看他读书上颇有天赋,便省吃俭用送来云岚念书,盼着他能走个读书人的路。他这个名儿还是您父亲……哦,是谢山长给改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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