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黛宁是真烦了,她不想再打什么机锋,直言道:“有什么话直说便是,我还有事,不能多留。”

谢玉宁怔了怔,深吸了一口气道:“是。”她扭着手里的帕子,似乎把这辈子的勇气都用上了,颤着声道:“我……我是想为姐姐做事!”

谢黛宁这回真愣了一下,挑眉问道:“为我做事?”

“对!”谢玉宁重重点头,“玉宁心里有个猜测,姐姐这次归家并不简单,虽然母亲让我不要多管闲事,可是人心向背,玉宁心中自有一杆秤,所以不能听从母亲。今日好容易见了姐姐,便把心里话都说出来了,请姐姐信我。”

谢黛宁摇了摇头:“何事人心向背?又有何事需要你拿秤来量?你这话我听不懂。”

谢玉宁年方十三,长相普通,身上带着股小家子气的扭捏,像小动物一样时时警觉畏缩,而且阮清忆去世的时候她才四岁,被拘在三房等闲都不出来见人,她又能知道什么?

“姐姐,我常年累月的住在家里,就算三房不得势,还是知道几件事的,就比如最近一段日子,家里新进来的下人,常常打听府中旧事……”

谢黛宁冷笑着打断她:“那又如何?新人入府,打听情况是自然的,万一触了主家霉头岂不要挨打受罚?这种没影子的事情,就不要往我头上扯了罢?”

“姐姐误会了。”谢玉宁赶忙道,“家里是二伯母掌家,我的母亲在她手下讨生活,管的事情无非是些鸡零狗碎,新来的下人被分派去做粗活累活,才能叫我们三房的人管着,也是因此我才能知晓一二。姐姐常年不在府内,情况一时难以摸清,可越是不起眼的人,不起眼的事情,往往能起到大作用,我也是如此,我们三房在谢家与奴仆无异,可是这不代表就没有半点用处呀!”

她这话倒是没错,前几日华庭来报,把药方递到她手上的刘氏,当年在阮清忆身边也就是个三等丫鬟罢了。

“你这话我更不明白了,旁的不论,谢家买下人做事,要支付月银,你说要为我做事,又要我付你什么呢?三房与奴仆无异,那绝了后的大房,岂不是连根都没了?又有什么可以同你交换?”

谢玉宁见无法糊弄过去,想了又想,忽然跪在地上,郑重的磕了一个头,抬起头时已是满脸泪痕:“我求姐姐救救三房!”

谢黛宁错身让开,只见谢玉宁磕了头,却没有立即起身,歪坐在地上抹着眼泪哭诉道:“是三房在谢家实在没有落脚之地了,我父亲盼着也能走科举入仕的路子,可他每日忙着府中杂务,晚上才能挑灯夜读,可这么多年了,祖母从来不允他去考试!我的母亲,除了帮二伯母管家,每晚都要做女红,缝衣裳帕子,哪怕有了针线上的人,也得事事亲为,给祖母做也就罢了,还得给二伯母做,给谢婉宁做!我也十三岁了,我帮着父亲母亲,却连自己嫁衣都腾不开手缝,更别提我的弟弟,六岁还没开蒙,日后说不定也得帮着管家,一辈子葬送在谢家!求求姐姐,求姐姐救我!救救我们全家罢!”

她痛哭失声,长年累月的压抑和不甘全都爆发出来,瘦小的身躯抖的像狂风中的枯枝败叶。

谢黛宁沉默了,眼前的谢玉宁和曾经的自己重合起来,只是她有舅舅,带着她挣脱出去,而江氏出身平常,江家能攀上谢家已经烧了高香了,哪有余力帮扶?

她叹了口气,虽然谢玉宁哭的凄惨,可她知道女人,尤其是后宅的女人最会骗人,她也知道这不过是她们的生存之道,就像老虎吃肉,羊吃草一样,是自然之道,怪不得她们,也怪不得旁人。

怪谁谢黛宁不知道,但她的人生学到的第一课,就是不能完全相信她们,尽管她自己也是女人,她盼着能跳出这种宿命,她不想做谢老妇人那样阴狠的后宅妇人,有仇她要当面报,狠狠的报,绝不委屈自己半分!

“你起来吧。”谢黛宁淡声道,“今日你算是立下了个投名状,但是你能做什么,或者我能做什么,都得看以后。”

谢玉宁闻言一喜,直起身子又要磕头,谢黛宁探手将她扯了起来,“我不喜欢人跪我,再说你我本就是姐妹,我不是你的主子。还有无论如何,为人处事不可没有底线,我最不喜欢的,是阴狠毒辣的手段!你能否得到我帮助,且看日后你这个人值不值得!”

谢玉宁愣怔着,看谢黛宁的身影消失在侧门处,她脚步轻快,看起来就像个真正的男子一样,她忽然想,若是长房真的有一个儿子,也许今日的谢府就不会是这样了!

出了谢府,谢黛宁长出一口气,这乌七八糟的人和事儿快憋死她了。

日头已经升上来了,谢家的高墙将巷子遮得严严实实,尽头却亮的刺眼,华庭靠着墙壁,正百无聊赖的望着天上,他旁边的黑咪不耐烦的甩着尾巴。

谢黛宁伸出手指凑在嘴边打了个呼哨,马儿立刻朝着她奔来。

她翻身上马,亲昵的撸了几把鬃毛。

“公子怎么才出来啊!”华庭凑上来,咧嘴一笑,一连声的催她快走,“沈学长说会等你商量饭堂的事,崔大小姐快把湛公子烦死了,他说你再不回去他就要为了文人风骨上吊,崔大小姐的丫鬟阿柔要裁春衣,让你自己买块料子带回去,能不能也算我一个?哦,还有观云阁新出了点心,赶得及回去还能买到热乎的呐!”

郁气一扫而空,谢黛宁冲着华庭脑袋假意伸手一拍:“知道啦!啰嗦!先去给母亲扫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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