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明
沈屹在山道上别过萧妍,一时不知该去哪,刚才他看见谢岱宁悄然离开,迟疑一下跟上来,没想到竟遇见萧妍,听他亲口笑说亲事,他虽不在近前,却能看见他坦然欢喜,说要绝色佳人。
春光不让,少年的恣意张扬灼痛人眼。
他不知道怎么敷衍了萧妍,等回过神,已经独自走在山路上了,熟悉的书院陌生起来,熏风和暖,万物勃发,他心里却忽然空荡荡的。
这几日两人虽然在一起忙碌,可明显话少了,说也只有正事,而他和崔瑗却是旧识,亲密无间,打打闹闹,旁人根本插不进去。
他看见那红裳的少女扯着谢岱宁的袖子,他则一脸无奈的笑着;
她拉他坐下,两人脑袋凑在一起,不知在偷笑着什么。
还有他低头,温柔的给她吹红肿的手指。
沈屹把这些尽收眼底,可更多的,却是那天他在灯下歪头微笑,说:师兄,你全忘啦?
这场景顽固的留在脑海里,他才恍悟,少年情动,未知来处,一霎纷扰,一霎梦醒。
心头涩意如冬日河面浮冰碎裂,暗流如冰刃划开心田,沈屹才恍悟,自己竟对谢师弟生出了如此见不得人的心思,他举拳砸向道边树干,叶上落雨未干,纷纷而下打湿身上,明明是凉的,可胸臆间如烈火焚烧,一阵钝痛袭来,气息也跟着翻涌。
这具残躯不堪一击,身负血海深仇,本就在世间夹缝求生,妄图能突破天隙,求得一个清白公正,又有何资格奢求什么温暖欢乐?
可笑他还言之凿凿,和柯钺说什么一年时光?却原来就是妄念,就是贪婪罢了,从第一眼见他,从听他说要求一个公平开始,他坚持数年的冷硬就已经瓦解冰消。
胸前疼痛愈甚,喉间涌上腥甜,沈屹意识到自己情绪起伏太大,竟引得体内余毒沸腾。
他倚着树调息,可神思混乱,一时想起人说他冰雪之姿,他却只见雪化之后,全是污糟烂泥!不堪入目!
眼看焦灼随筋脉向上侵袭,就要攻到心脉处走火入魔,山间忽然传来一阵箫声,婉转悠扬又带着沉恸大悲之意,如寒冰灌入心田,将愤懑混乱自厌各种情绪悉数熄灭,痛意渐去。
他神思恢复清明,方觉出几分熟悉,可这哀思到极致,了无生意的曲子,在记忆里又根本找不出来。
歇了一会儿恢复了气力,他想了想,循着箫声找了过去。
走过一片密密的竹海,微风起处,竹叶沙沙作响,愁绪翻飞的尽头,一人静默站立,面前是一座坟茔,香烛纸钱的余烬渐冷。
他仔细一看,那人竟然是谢暄?谢山长?
听见脚步声,谢暄放下了手中玉箫,待看清来人,眼中划过一丝讶异,很快又恢复和煦。
“见过山长!学生漫步至此,不想惊扰了山长。”
谢暄含笑道:“无妨。”见沈屹目光落在坟前碑上,又道,“这是我亡妻。”
碑上空空的,什么也没有写,但是一边的边角处仿佛被人千百次抚摸擦拭,竟然都光滑了。
沈屹上前一步,要以弟子礼跪拜,谢暄拉住他,含笑道:“不必多礼。我妻子生性恣意,素来不喜欢这些繁冗礼节,所以才安葬在这清幽之地。”
沈屹仍是微微躬身,以示敬意。
“饭堂的事情如何了?”谢暄带着他往外走去。
“已经妥当了。”沈屹将这几日的事情略略说了,谢暄认真听着,说到谢黛宁,他唇角勾起微笑:“这孩子淘气,难得这次稳妥。你的学长职位也回来了,否则还得去找刘掌院费口舌!”
“谢师弟机敏,这次多亏他相助。而且饭堂积弊甚重,挑破也是好事。”
谢暄叹了口气,过了一会儿又问道:“对了,我这次出的题目,他……你们可都愿意作答?”
沈屹默了默,那天谢岱宁已经答应做篇文章了,于是便道,“这几日晚上,学生见谢师弟那屋一直挑灯到深夜,想来是全心忙于此事。”
谢暄松了口气,他想了这个办法,想把那孩子拘到身边来,不闯祸就好了,若能缓和关系是意外之喜,虽然只一点点指望罢了。
“你呢?可愿师从于我?或者今年下场考试,还是留在映雪堂?”
“学生的确打算……留在映雪堂。”沈屹一字字答道,胸间又是隐痛。“辜负山长美意了。”
这就是委婉拒绝了,谢暄道:“无妨,科举入仕是大事,诗词文章伴随文人一生,什么时候都不晚。不过人终究得为自己而活,几年后再回想,少年时光都用在书本课堂上,也是遗憾。”他笑了笑,“我教学风格不适合科举,这事你自己决断便是。”
两人走到竹海边正要分开,沈屹忽然想起刚才的萧曲,和谢岱宁折草叶吹奏的,是一个调子。只是一个沉恸哀婉,一个活泼灵动,他才一时没对上。
“山长,学生冒昧问一句,您吹奏的曲子可有名字?”
“没有名字,这曲子原是亡妻家乡的小调,她常常随口哼唱,我谱了曲,却自觉是画蛇添足,因此并未取名。”谢暄摩挲着手中玉箫,清忆那时已经病骨支离,斜倚窗前,本是天真明媚之人,嫁他为妇,数年红袖添香执手相教,终于她学会了诗词,却只徒叹一句:“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
第二日大批学子回到书院,闹闹哄哄的饭也不吃,就先跑去看学田,见了这等野趣,不少人都说,就算不缺钱也报名去耕种,权当做是读书之余的游乐,新饭堂更是大受欢迎,书院上下赞不绝口。
又过了两日,谢暄公布了入崎山堂读书的名单。
沈屹,湛明,谢岱宁皆在榜上,另有宋梓良,程邵文等,令人称奇的是还录取了女学的两个:崔瑗和萧妍,一共十人。
除此之外,前三名的文章都贴在院壁上,供众学子赏评。
谢黛宁挤到最前,欢呼一声,扯着沈屹袖子就跳了起来:“师兄,我是第一?我是第一呀!你看我的文章排在你前面了!”
沈屹读完,果然文采飞扬,角度刁钻,偏又引经据典让人无可辩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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