赢玉终究还是不太适应跟人离那么近,尤其赢夫人那种期盼的眼神,叫他压力倍增,也忆起了一些令他不舒服的事。

他记得清清楚楚,有一段时间他想让老嬷嬷带他去找真父母,老嬷嬷说他的真父母就是赢夫人和赢家主,他不信,质问道:“既然是他们,他们为什么从来不看我?”

老嬷嬷只说他们忙,等得空就好,他那时虽小,脾气已经十分倔了,老嬷嬷不带他,他就自己去。

折腾的多了,老嬷嬷也很心累,某一天突然妥协,说让赢夫人来看他。

怕赢夫人不喜欢他,还给他打扮了一番,平时也给他洗的干干净净,说是防着爹娘来,漂漂亮亮的爹娘才会喜欢。

他平日里喜爱舞刀弄枪,从来不在意这些,但每次都乖乖地叫老嬷嬷往身上套厚实碍事的衣裳,穿金戴银,好让爹娘一眼就认出他。

那一天是最隆重的,厚重的衣裳压得他肩膀都抬不起来,他不想让娘看到自己的儿子没用,硬是挺着背,这么坚持了一天,他娘没来。

第二天,第三天,就在他快要绝望,又要闹的时候,那个女人终于来了。

是个华丽精贵的夫人,带着端庄和优雅的气质,身上一股子好闻的香粉味,老嬷嬷让她抱抱他。

女人眼中流露出冷意和失望,道嬷嬷骗她,孩子一点都不像她。

老嬷嬷坚持说眼睛像,鼻子也像,身上还有一样的胎记,绝对是亲生的。

女人蹲下,扒开他的后颈领子,往里看了一眼脸色更差,大骂了嬷嬷。

嬷嬷跪下来求她,她始终不抱,不仅如此,她还怨恨的说,一想到我亲生的儿子被这个杂种的父母虐待打骂,我就恨不得掐死他。

她警告老嬷嬷,下次再耍这些小花招,就连她一起弄死。

那时他浑身僵硬,全身的血液都要冻结,只觉这个恶毒的女人不可能是他的母亲。

母亲不该是这样的。

她打破了他对母亲一切的幻想。

当初她应该也没撒谎,一看到他就能想到她‘亲生’的儿子在受苦受难,恨不得掐死他。

因为他也一样,一瞧见她就会忆起那幕,始终不能释怀。

他瞳子微微冷下来,寒着脸匆匆道了个别,托辞回去等消息,便仓促地回了他的偏院,离了那一大群人,才感觉自在许多,得空将被他挖走的院子轻轻放回去。

拔地而起时容易,搁回去难,无论再小心,也会有些损坏,整个连接的地方甚至多了一道很大的裂缝,无论对接的再好,也清晰可见,就像他和赢家的关系,永远不可能恢复如初。

赢玉没有心思管那些,他在房子附近布下结界,不让任何人进来,确定外界听不着,看不着里头,才一头钻进角落的稻草窝里。

小时候都是在这里睡的,虽然后面生活好了,还是改变不了这个习惯,即便收拾屋子,不想让褚长扶看到脏兮兮的一面,也会刻意留一堆稻草,嘴上说给野猫的栖息地,其实就是自己睡的,窝在里面很舒服。

他刚躺下,里头便窜出来一只野猫,背上有黄黑纵横的花纹,像只小老虎,叫山君,也是褚长扶起的,她说山君是老虎的别称,小猫乍一看跟小老虎一模一样。

山君是很早之前他捡的,胆子小的异常,外面有个风吹草动都会吓的躲起来,除了他,也就不怕褚长扶而已。

因为褚长扶温柔,有耐心,能哄它,给它顺毛,每次被他凶了,山君都会缩进褚长扶的怀里。

说起褚长扶,他抠了抠腰间的剑柄。

老天爷怎么回事?

为什么每次不想让她看到什么,她偏就能瞧见什么。

背着她做点小动作还都让她知道了。

搁在剑柄处的指头更用力了些,寂静的院里登时传来一声又一声刺耳的动静。

他皱起眉,好半天才松懈开,毕竟不是第一次了,早该习惯了。

小时候也没少被抓。

那会儿他混沌之体随着长大渐渐地开始自主吸纳周围的灵气,老嬷嬷死前怕他没有修炼资源,又给他布了大型聚灵阵,不仅如此,还在他身上画了炼体符文,也有吸纳灵气的作用。

这么多灵气聚拢在身旁,挤进体内,却因为他不会用,无法修行堵的浑身难受,只有发泄出来才行,因此他常常忍不住用拳头击锤地面,找人打架。

越大这股冲动越汹涌,就好像体内有个大火球,装了个太阳,经常能梦到自己俯视众生,在高高的天上,用炙热的温度烤的地面干涸。

后来他才知道体内还真有个太阳,他是姜家的后代,姜家祖宗曾经出过太阳之体,修炼极其霸道的太阳真经,能操控太阳真火,神通大日金乌。

每长一岁,身体里古老的血脉都会觉醒一分,叫他控制不住更加暴躁。

还没遇到褚长扶时便隔三差五有一架,而且他恢复力极强,被打个半死,过两天就好,活蹦乱跳一点毛病都没有,叫他更无后顾之忧,附近的家奴都被他揍过,因此只敢说闲话,不敢上前。

那会儿筑基期下没有对手,灵气太多,冲刷一次身体,他就会强一分,虽年纪小,但实力已然不弱,是属实的小恶霸。

认识褚长扶后,她说打架的孩子都是坏小孩,没有人爱的,还会掉牙齿。

一开始只是一两颗,慢慢到了最后所有牙都掉光,连肉都咬不动。

那时他恰好换乳牙,掉了一颗侧的,咬东西很不方便,被褚长扶那么一吓,再也不敢。

但禁不住还是会偷偷与人交手,比如骂他的,想欺负他的,他忍着忍着便容不下,只觉活的太憋屈,都打到头上,不揍回去显得他跟个包子似的,任人欺负。

当然有时候心情好也会放过对方,十次里顶多打三次而已,就这样还回回被逮住,一次没有跑掉过。

褚长扶那段时间天天给他检查牙齿,次次煞有其事的说,这颗晃动,那颗看着不行,马上要掉。

吓得他彻底不敢,有一回碰上来找他报仇的家奴们,他隐忍许久,自己还没怎样,那个骂他的反而情绪激动,突然袭击而来,一剑刺穿了他的肩膀,虽最后几人被他打倒,但他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伤的很重,在稻草堆里躺了几天才恢复。

当时褚长扶也在,改口说,不能主动惹事,但是别人打上门了也不能怂,要还手保护好自己,不然牙还是会掉光。

他大口吃肉全靠这一口牙,掉光就什么都咬不动了,彼时年纪小,加上褚长扶会忽悠,骗人的时候也一本正经,叫人看不出情绪来,认认真真十分严肃,他被哄的一愣一愣,只好依言照做。

先不理,对方不依不饶再动手,每次他忍的那部分褚长扶都看不到,但是他还手的时候,次次回头瞧,褚长扶就站在不远处,将他抓个现形。

他还记得有一次听说褚长扶要去参加一场席会,是别人的生辰宴,那时他已经被测出天赋,修为在筑基巅峰,差一步金丹的样子。

不满足只能逢年过节才能看到她,贪心地想在外头也与她‘偶遇’,赢夫人出门前随口问了他一句,他仅‘犹豫’片刻,便假装没事做,无聊去逛逛。

赢夫人因此高兴了一路,一直在找话题与他聊天,他全程心不在焉,不自在地忍了许久,一直到宴会上。

大人和年轻人的宴席是分开的,老一辈喜欢谈些生意上的事,年轻人更多的是修炼,那家人的家主和夫人招待赢夫人她们,大公子接待他们这些小辈。

他因为是临时决定去的,没有安排他的位置,他到了后紧急加上去的,宴会上的人好像对他都很好奇,一直在打量他,或明或暗,许多干脆毫不掩饰,他能感觉到从四面八方不断汇集而来的视线,还听到私底下有人讨论。

“这就是开元大陆第一天才?没三头六臂啊。”

“我还以为有多厉害呢,才筑基期。”

“我弟都筑基期了。”

参加宴席的都是族中出色的人物,比如赢家的赢闵,褚家的褚长扶,赢明都没资格。

赢闵在他们来之前已经先一步出发,据说去接褚长扶,俩人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一直到现在都没有来。

赢玉感觉自己的耐心快要耗光,左坐右坐都觉得不得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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