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时予抬眼。

车窗外不足十米的小路边,沈禾柠抱着包坐在石凳上,弯下腰肩膀抽动,不止一拨经过的男生过去搭讪。

沈禾柠对外界环境没什么感知,力气都用来压下心里翻涌的苦味,包里手机已经震动了几轮,还在不停地打,她终于直起背接通。

“禾柠,在哪,马上回来!”对方在一片嘈杂声中尖叫,“梁嘉月他妈的来砸场子了!借着找东西的名头,进宿舍把你床铺翻个底朝天,你枕头底下那个小陶俑刚掉地上摔碎了——”

沈禾柠脑中“嗡”的一响,猝然站起来,脸上水迹用手背三两下蹭掉,桃花眼里涌出张扬的厉色,外套都来不及穿好,径直冲向医大校门,往舞蹈学院的方向赶。

几米之外,静静蛰伏的车内空气凝固,江原等了许久,等来薄时予一句淡然的“开车”。

车轮碾过校园里的满地落叶,驶入主路,正巧从舞蹈学院正门前经过,沈禾柠也到了这里,浓蓝的裙角在风里被吹乱。

女孩子的脚程能有多快,就算车启动再迟,她能做到同步,也足以看出急切。

车和人只是刹那的交错,很快分道扬镳,继续混入车流中心,在开出近三个路口后,薄时予在后排睁开眼,掌中的长发磨砺着皮肤,有些钻心的酸痒刺疼。

他捏了下眉心:“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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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禾柠住在女生宿舍9号楼306,四个人的房间此刻一片狼藉,另外三张床倒是问题不大,而她的惨不忍睹,被褥用品被随意翻过,那个爱护了多年,天天放在枕头底下的旧陶俑就碎在床脚边。

陶俑是那一年圣诞夜,薄时予手把手教她,一起塑成的礼物,她当成珍宝。

“禾柠,梁嘉月太欺负人了!不分青红皂白就领人进来瞎折腾,非说你拿了她东西,这不鬼扯吗?!”舍友气得大骂,“她不就是仗着家里作威作福?抢你主舞还不够,找茬儿找到家门口了!”

沈禾柠蹲下去把陶俑碎片收拾好,就问了一句:“她去哪了。”

不用舍友回答,古典舞的辅导员直接来敲门,无奈地压低声说:“梁嘉月父亲来了,在院长楼里,急着喊你过去,你当心点。”

沈禾柠跟梁嘉月的恩怨,全系新生都心知肚明,梁嘉月家里背景深厚,从小被父母宠坏,习惯性作威作福,父亲也溺爱,大手笔给学校砸了不少钱来建新艺术馆,梁嘉月进学校以后理所当然处处要做C位,可惜不巧碰上了沈禾柠。

沈禾柠是文化课和专业课双料第一,相貌身段水准都跟她不在一个量级,按惯例迎新晚会上有一段新生表演,但主舞只有一个,今年又尤为特殊,晚会规模空前,有著名大导要来选新面孔在电影里跳一段独舞。

晚会主舞的人选沈禾柠实至名归,梁嘉月势在必得,就为这事掀起了不少浪,连系里的主任都出面来劝沈禾柠让让,她只是笑眯眯问:“凭什么。”

梁嘉月目的不成,知道沈禾柠没靠山,就想着法来找她的不痛快,没想到她性子也难惹,几次都碰了钉子,今天竟然搬出家长来。

沈禾柠在包里翻出一根发带,把头发简单扎好,礼节性敲了敲院长办公室的门。

哥哥教过她,就算是要打人,打之前也得讲礼貌。

她进去一看院长坐在沙发次位,梁嘉月她爸坐主位,院长还满脸是笑,就已经明白自己是个什么处境。

梁嘉月见沈禾柠来了,鼻子里轻轻嗤笑,轻蔑斜她一眼,跟自己父亲介绍:“就她,刚入学就跟毕业的学长在校外乱搞,自己私生活不干净还总想抢我主舞——”

沈禾柠歪了歪头,乖巧地朝院长一弯唇,恭恭敬敬打了个招呼,然后镇定拉开包的拉链,把里面特意装好的东西朝外一扬。

照片纸张洋洋洒洒一片,都是梁嘉月开学以来几次考评难看的成绩单和跟不同学长肆无忌惮的约会照。

梁嘉月没想到沈禾柠有备而来,快要气疯,顾不上自己在哪,冲上来就要打沈禾柠的脸。

沈禾柠动作比她更快,在还没有人反应过来之前,揪住她衣襟往前一扯,一巴掌干脆利落甩在她脸上。

“啪”一声脆响惊呆整个办公室,梁嘉月脸都歪到一边,一时间连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沈禾柠无害地笑着问:“砸人东西好玩吗?空口污蔑好玩吗?让你手贱嘴贱。”

院长腾的站起来,梁父之前还纵容地看着自己女儿撒野,此刻却勃然变色,气急败坏指着沈禾柠:“你什么东西!学校从哪招来的垃圾货色!有人生没人养的,有没有家教!”

梁嘉月见有人撑腰,更肆无忌惮,又要朝沈禾柠伸手,沈禾柠艳色的眉眼露出凶气,抬臂就想还击,紧闭的办公室大门竟突然从外一动,“砰”的被人推开。

沈禾柠没看到别的,先看到了一抹黑色轮椅的边角,心跳一窒,全然空了。

她屏住呼吸,反手抓着梁嘉月的手腕,替她把偏移的位置摆正,随后轻飘飘把她那只手蹭在自己白净的脸颊上,紧接着受重伤了似的低泣一声,捂住脸无助地退开两步。

这全套操作行云流水,再配上一张清纯无辜校花脸,完全是我见犹怜小可爱,闻之落泪小白花。

梁嘉月彻底看傻,忘了动作,还呆呆举着手。

沈禾柠就这么身娇体软地眨着桃花眼,心跳如雷,有些目眩地看着轮椅被人推入。

梁父还预备大发雷霆,但在看清来人的一瞬,言语动作同步凝固,脸色僵硬地变了几番,反射性朝他俯身,磕磕绊绊叫:“薄,薄先生,您怎么会在,这有点家事,您见笑了。”

院长也愣了,略显惶恐地离开座位,大步往前迎,试图替代江原去推轮椅,弯下腰谦恭问:“薄医生,是有事吗?你今天难得有空过来,应该提前告诉我一声,我去校门口接。”

轮椅上的人似乎低低笑了声,极淡,不等分辨就散掉。

他逆着偏斜的日光,五官轮廓一半隐在暗影里,身上披着件深色西装,衬衫袖口随意翻折,腕间悬着的小观音是普度众生的样子。

他朝旁边动了下指尖:“来。”

某扇了别人巴掌的天然无辜小可怜捂着脸蛋儿,迈开小步子,委委屈屈到轮椅边半蹲下,泪光莹然地仰起头。

男人视线掠过她,把带着体温的西装罩在她肩上,曲起的指节顺带刮了下她眼尾。

随后,银边镜片后的一双黑瞳不疾不徐抬起,薄时予的声线平缓温和,却字字森凉入骨。

“不巧,我也是家事。”

“伤了我们家柠柠,又说我们家柠柠没有家教的,是诸位中的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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