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了选择,他就不用看到那人性中的挣扎,他就不用失望,他甚至能躲过更加卑劣的画面。

他实在已看过了太多,尽管他的年纪只有十二岁。

张小楼却还是半仰着身子一动不动,并没有阻止他的意思。

当他发现这十二岁的孩子头脑竟然清晰到这种程度的时候,他就放弃了为任何人做主的想法。

他已把他当做大人。

每个大人的选择他都会尊重,就算真有人在他眼前选择结束生命,他也会同样尊重。

他从来不会觉得一个寻死觅活的人傻,他知知道自己不想死,只是因为还没到那种境地,换位一下,说不定比对方还懦弱。

懦弱到连死都不敢。

张月鹿也不敢,她已经紧紧的握住张小器的衣襟,把那灰色的粗布缠在指尖又用力攥在掌心,她和哥哥二人好像就能因此,长在一起。

她明亮的眼睛里噙着泪花,用一种张小楼从未见过的温柔声音道:“流民区昨天已经失去了大部分的精壮,本就无力自存了,早晚要走上这一步的。”

她忽然抽泣了一声接着道:“你又何必再搭上自己,就算是为了义气,不也应该先替他们照顾妻儿吗?”

她也是从荒原吃泥饮血活下来的,也知道信义对于这个时代荒原人的重要性。

可她也毕竟是个女人,女人的心难道不是天生就柔软而自私的?

邻里不和时,难道不是女人用自私的尖叫和温柔的哭泣来缓冲男人的杀气,保住他们的脸面?

女人天生就应该为男人牺牲?这是个复杂而令人头大的问题。

张小器也开始头大了,他性格坚毅,向来说一不二快刀乱麻,可偏偏拿这么一个妹妹没有任何办法。

只要她一流泪,在他眼里,就像天上的星星都一起坠落下来一样。

他还是硬着头皮道:“她们不吃那碗粥,我一样能让他们活下来。”

张月鹿的声音反而平静下来,只不过有些嘶哑道:“我知道你的担心,你怕她们和她们的孩子吃了仇人的饭,就会忘掉父亲的仇。”

张小器道:“人说仇恨总比恩情难以忘记,可谁又能保证,恩情不能冲淡仇恨?”

他忽然记起弱夜森林里那第一只被自己猎杀的老狼。

那时它的身下有一只龇着牙颤着胡须的狼崽,它的眼睛里充满了仇恨和杀意。

那燃烧的仇恨在刀子从它的眼窝洞穿到脑子时都没有熄灭。

流民区现在还剩下几个这样的狼崽子?

他只知道最先在粥盆边儿上出现的一定是狗崽子,头号的狗崽子!

头号狗崽子就是他师父的儿子,申宝顺!

张小器简直被气的昏了过去。

张小楼却忽然坐起身道:“吃救济粥还有一样不好。”

张小器盯着他一字一字道:“哪样不好?”

张小楼道:“吃了第一口,是不是还有第二口?”

张月鹿道:“就算吃一辈子又能如何?”

张小楼又对着她笑了,他的笑如春风一般,总是对这可爱的姑娘不起一丝丝冷意。

他说道:“问题是他们如果不给吃一辈子呢?比如说半辈子。”

半辈子不用去打猎。

没等张月鹿张口,张小器就冷冷道:“那时他们再进森林,一定只有被狼吃的份了!”

张月鹿嘴巴里像是被塞了棉花,张着口愣了半晌才大叫道:“他们好毒的计策,到那时并不是我们不想报仇,而是人家斩草除根了!”

张小器沉默了许久,望着张小楼轻轻道:“所以我们该怎么办?”

要一个十二岁的男孩子服软是困难的,还好张小楼已经把他当做大人。

他从一个规则底线和道德成本极低的世界过来,那里的仁义道德已经只仅仅存在于脸皮上。

偶尔背后捅人一刀子,也只是脸色微微红一下就自己原谅了自己。

当有人为了心中的义气赴死,对他来说从眼睛到心里都是震撼的。

所以他挽了挽裤腿,穿上了草鞋,缓缓站起身来轻笑着道:“跟哥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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