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屿萧请侍者帮他把他的大衣取来。

已经晚上九点了。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与江牧哲约好的人一直没有出现。

他不会再等了。

侍者听到他的要求,怔了须臾,尔后小心翼翼道:“可是前菜已经准备好了。这个费用是没有办法退的。”很显然,何屿萧在这里坐了一晚上依旧没有等到与他约好的人。但银湖旋转餐厅这几个景观最好的位置,都是有最低消费额度的。

何屿萧胃里的确空荡荡的。

从早上在手机上看到银湖旋转餐厅的预约起,他就没怎么吃过东西。到现在,他更是没有进餐的心情。

清冷的、属于江牧哲的公寓,还是这间温暖的、喧闹的餐厅,何屿萧一下竟分不清,他此刻更不想待在哪个地方。

回到公寓也还是要他自己再准备。

“餐点是固定的吗?”何屿萧问道。

侍者道:“是您预订位置的时候一道道定好的。”

这可能是侍者今夜招待的最奇怪的客人了。侍者悄悄打量何屿萧的脸庞,是张犹如阿波罗般俊美的侧颜。他早就注意到了,自从何屿萧走进餐厅,坐下,就不断的有女孩悄悄地打量他。倒不是他有什么出格的举动,只是对着这张脸下饭都是好的。

可真的站到他的身边,才能感受到他身上化不开的沉郁。

明明眼前的男人年轻英俊多金,侍者却觉得他还没有站在这里工作的自己快活。刚刚去后厨,大厨与他说,今晚餐厅大概率会有多余的牛排,到时可以给他开小灶。免费的宵夜。棒极哩。他有在家里练颠锅,大厨允他,等他练好了就收他做学徒。等他出师了,说不定他也能到间这样的餐厅做主厨哩。明明生活中有这么多盼头,这个男人的选择只会比他多不会少,这个男人却是了无生趣的,像是只有一部分活着,另一部分已经不知道随着什么东西一道死去了。

何屿萧说道:“那直接送上来吧。”

鹅肝、鱼子酱、海鲜汤,怎么端上来的,又几乎纹丝未动地被端下去。何屿萧专注地看着他的对面,空无一人的位置,只有椅子后的玻璃。

影影绰绰的,倒映着江牧哲的模样。

好像他们一道来这里用餐似的。

何屿萧看着这个倒影,手上动作却不停,他缓慢地把牛排切好,慢慢地嚼烂,咽下去。就好像是他与江牧哲共同外出用餐一般。可笑的是,往常他们那么多次共同用餐,他不是专注食物,就是在思考公司的事。他的脑海里,关于江牧哲用餐的模样,无比模糊。

他从未仔细地去看过。

又怎么会记得。

何其可悲,直到现在,他终于不得不承认,他是爱过江牧哲的。不仅仅是喜欢,在得知他大概率有另个情人的时候,像藤蔓一样缠绕心脏的情绪,即是嫉妒。

如果只是喜欢,是不会有那样丑陋的、遍布小刺的嫉妒。

我不难过。何屿萧告诉自己。

即使江牧哲还活着,也改变不了什么,今天的这个约会说明,他很可能还有另个情人。

就算我早半年,甚至一年、两年想明白我的感情,我也不会沉沦下去,只会更早地抽身,离开。不也是类似的原因,这几个月江牧哲约我,我才故意不去吗?何屿萧冷静地想。

他还能感受到牛排美妙的味道在味蕾炸开。他跟江牧哲很多地方的确很像,他点的东西总是他喜欢的。爱上个与自己契合的、相似的人,是很正常的吧。

桌上的餐盘、酒杯都被收走,最后被放到桌子正中间的是个小小的、金色的起士蛋糕,上面用草莓酱写着4个漂亮的小字“生日快乐”。

没有署名。

蛋糕太小了,也没有多余的位置再写名字了。

何屿萧有些冷漠地想,终于明白他们为什么非要定在每年的今天见面了。他打开钱包,取出江牧哲的身份证,生日不在2月份。当他把身份证放回钱包的时候,目光却落在一张合照上——是他跟江牧哲在桥上的合照。

眼睛好像钻进了砂砾。

他合上钱包的手都变得有些颤抖。

他像是不能控制自己的手,像是那双手变得不是他自己的了,变得非常无力的。他点开手机,显示的日期是——2月27日。

不是任何其他人的生日。

是他的生日。

何屿萧的。

生日。

他的视线像是穿过无数过往与江牧哲共同相处的片段,再重新落到桌子中间那个小巧的、漂亮的蛋糕。他是不喜欢绵软的蛋糕的,甜得发腻,但他是喜欢起士的,因为它没有讨厌的奶油,因为那是他母亲唯一会烘焙的甜品,是他童年少有的甜蜜回忆。

每年生日,母亲都会亲手给烘焙个小小的起士蛋糕。母亲走后,他以为不会有人再记得这个日子了。

一个人过,倒更显得寂寥。

每年他都会有意地在这天早早地给自己安排更多的工作。忙碌可以掩饰其它的一切。年复一年的,这就会变成一个稀疏平常的日子。没有期待,就没有失望。

他真的忘掉了这个日子,却是在今年。

却又以个这样的方式让他想了起来。

他用手捂住脸,却有控制不住的泪水从指缝里留出,蜿蜒而下,滴落到餐桌上。

他甚至忘记了这是在大庭广众之下。

是在餐厅里。

有种汹涌的、压抑许久的感情溃堤而下,淹没了他心底的整片荒芜。

这河流是比得知江牧哲死讯时更加悲伤的,绝望的,能卷席一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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