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闹的课间,唯独季秋在座位上发呆。窗外,洁白的云朵如棉絮般铺展在碧蓝的苍穹之上,她从书桌里翻出日记本,在上面写了几句话——
爱上你就像爱上云,随时担心云会飘走。
他不会爱你,就像教堂的白鸽不会亲吻乌鸦,我配不上星空下的他。
怕被人看见,季秋装作若无其事地合上笔记本放回书包,视线习惯性朝走廊扫去,即使知道看再多遍也是一样。
往常下课,路时予不是在走廊上聊天,就是在座位看书玩游戏,或者被同学请教作业,有时候也会去打会儿球,今天不知道去了哪里。
上课铃响了,这节本来是英语课,老师出门培训,改成了自修课。
季秋的竞赛作文也快完成了。她看了看后面,路时予还没回来。
打过球整个人都很躁动,隔着空气都能感觉到男生身上的汗水热蹭蹭往外冒,满头大汗的样子也会影响到老师的心情,所以就算课间打球他也会提前回来,季秋心不在焉的想着,很想静下心来,可心里就像有无数只小兽搅动得她心烦意乱。
耐着性子改着作文,中间后门开了,满怀期待转头,发现是班上另外一个男生上厕所回来了。
失落地回过了头,望着天空发呆,直到棉絮一样的云层变换着各种姿势飘散了,才收回眼。
大半节课过去了,路时予还没回来。
季秋拿起写完的作文从后门出去,到楼上办公室给语文老师过目。
走到拐角口,季秋朝里张望了眼,发现语文老师不在。
正打算返回,收起视线时不经意地扫过旁边,一抹熟悉的影子落入眼帘:路时予靠在另一张桌边,正和物理老师热火朝天交流着学科问题。
季秋神情一晃,当即脑海空白一片,夹杂着隐约而起的莫名兴奋,像被某种力量驱动着走到门口,几个词汇依稀飘进耳朵——“多普勒效应”“量子纠缠”“波动叠加”等等,还有些是她听都没听到过的名词。
季秋停下脚步,怔然地望向那边。
路时予微垂着眼,单手撑着桌沿,另一只手捏着笔,在稿纸上速度极快的写着公式和演算。
他的眼里,清醒、从容、自信,耀眼夺目。
少年的身后,阳光倾泻。
她被夺目的光芒刺的睁不开眼。
这一刻的画面,是世间一切美好的形容词都不足以描绘的。
季秋也像是被感染了一样,虽然她听不懂这些。
办公室里另外一个老师注意到了季秋,问:“同学,你找谁?”
季秋清醒过来,略有些窘迫,脸上也烧了起来。
嗫嚅了一句:“我来交东西给徐老师。”
“徐老师开会去了,放他桌上就行了。”
季秋捧着本子的手汗湿,她抿着唇,红着脸低低应了声好。
到徐老师座位边上放下作文,想了想,又在几张薄薄的纸上压了个本子。
做完这些后,她按捺着没有抬头去看靠窗位置的少年。光听着他和物理老师热烈讨论的声音,也知他的世界离她很遥远。
刚在门口叫季秋的老师是十六班的英语老师,觉得这女生挺眼熟,就是对不上名字。季秋离开办公室之后英语老师想了好半会儿才终于想起来,“路时予,刚那个女生是你们班的吧?”
季秋进来的时候,路时予只是扫了眼,并没有太在意,随口嗯了声,把演算好的内容推给物理老师看。
英语老师改着作业,“是叫季秋吧?这娃成绩可好了,上次月考英语单科第一,语文成绩也很好,老听你们徐老师夸她,这次省里的作文竞赛全校两个名额,她也参加了。”
物理老师指着稿纸上的一处,对路时予道:“这边你再看看。”
说完,接过了英语老师的话茬:“可惜是个跛脚士兵,打不了仗,付老师每次说到她就头疼。”
“怎么?数学那么差吗?”十六班的英语老师问。
物理老师摇了摇头,“很喜欢画画,学习的时间都用在画画上了,以后肯定走艺考这条路,还是路时予这样的好,全面发展,每一科都是强项。”
言语之中满满的赞誉。
路时予没接话,朝门口望了望,静悄悄的走廊空无一人。
就在那个瞬刻,很突然的想起来,前桌女孩认真做数学题目的背影,咬着笔头苦思冥想做不出来的模样,看上去很辛苦。
她的努力在别人眼里却是一文不值。学习需要兴趣,既然没有天赋,又何必如此执着?
这个世界就是这么讽刺又可笑,非要披上一袭残酷的外衣掩饰丑陋的真相。人们爱慕虚荣,崇拜天才,没人愿意看到别人的汗水,自己也在泥泞中直不起腰来,却以歧视弱者为乐。
——
短板的课程总是下意识去逃避,慢慢的,连这节课都成了噩梦,一天二十四小时穿梭而过,唯独这四十五分钟漫漫无期。
季秋又在数学课挨批了。
这节课本来是自习课,付严彬明天出去培训,把第二天的数学课挪到这节,实则是和上午的英语课做了调换。
其实这节课她是有好好听的,奈何基础是差了些,没跟上付严彬的思路,他已经开始讲下一道题了,她还在思考着上一道题的解题思路。
以往付严彬都会问有没有听懂,但今天上课之前他说了要赶进度,听不懂的下课再去问。
付严彬目光掠过讲台下的学生,很自然地扫到季秋脸上,见她目光呆滞,认定她又走神了。
和往常一样故意叫她起来回答问题,季秋没答出来,付严彬对她冷嘲热讽了一顿之后,也不让她坐下,问:“谁来回答一下?”
好几个同学争相举手,付严彬带着赞许的目光叫了周瑶。
女生倨傲的扯起唇角,像一只白天鹅,耀眼璀璨。
对比之下,季秋黯淡无光。
周瑶回答的很好,付严彬满意极了,“这个问题我已经讲了不下十遍了,很难吗?”
周瑶微笑附和道:“老师,这也不难,学习是要靠自觉的,不想学再怎么教都没用。”
“对啊对啊。”下面应和声如浪潮。
季秋仿佛要在这浪潮中窒息了。
橘色的夕阳从窗外洒进来,脸颊被照的滚烫。
她低着头,攥紧身侧的手指,不敢想象身后的男生会用怎样的目光看她,是否也会像班里其他同学一样拿有色眼镜看她?
季秋不敢想下去,像做了大逆不道的事情,希望能马上消失在空气里,永远地离开这里。
路时予向来不参与这个班级的活动。
就连上课,他也只做自己的事,老师讲的那些知识对他而言太过简单。
但就算不融入这个集体中去,他也不会表现的太过异类,毕竟他答应过父亲会在这里好好呆一年。
他不会为了谁去违反条约。
虽然确实觉得他们这样针对一个女生的做法实在让人恶心。
让他对这个班级也同样感到恶心。
在此起彼伏的嘲笑声中,路时予停下正玩着的魔方,看向前排的女生。
整洁的校服衣领,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颈。
目光往上移,及腰的长发用一根红绳松松系着,发质顺滑乌黑,耳朵红的像滴血。
在黑发的映衬下,对比格外明显。
只是扫了一眼,路时予别开了视线。
过了没几秒,教室最角落里,一个声音响起:“老师,上厕所。”
嘲笑的浪潮在瞬间熄灭,几十双眼睛都看向角落,只有季秋直挺挺站着,没有回头。
没等付严彬答应,身后传来开门声——
路时予离开了这间气氛压抑的教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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