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妃到底向针工局讨了块银红布料,打算为贞阳做件新夹袄。
贞阳及笄后,是一天一个模样。
去年的夹袄,她本还特地做大了些,结果前日翻出来一试,身上绷得紧紧的,一点富余都没有。
她只好收起来,并几件旧衣一齐打包叫哑嬷嬷给隔壁送去。
隔壁院里的诸位能吃能睡,更能折腾,一个个精瘦精瘦的,应该穿得下。
又是雨天,贞阳坐在炉前,一面烤火,一面用手指沾了水在桌上练字。
课本是梅妃为给贞阳开蒙托针工局女官买的千字文和女诫。
她识字有限,选这两本是因为她只熟悉这些内容,别的书她教不了贞阳。
而时年四岁的贞阳某天清晨起床,看见送到面前的书上印着的女诫二字,两眼直发黑,再对着梅妃期待的笑脸,心里苦得只想人生重启。
好在可以趁着年纪小,装作字难认不想学,或者干脆走神放空,来个一问三不知。
只是这招,到八九岁便不太管用了。
自那后,贞阳就单纯把它当“识字课本”,里面的句子看过就忘,从不细想,怕被洗脑。
梅妃比划着手里裁好的布,问贞阳:“贞娘,你想你的新衣上绣什么花好?”
贞阳撑住下巴等桌面水渍蒸发,随口道:“阿娘绣什么都好看。”
她敲着桌沿,百无聊赖地望向屋外。
天地间一片昏暗,明明才晌午,却阴得发黑,连那雨看着都灰扑扑的。
雨这么大,偏房又得积水。
该死的害人精……
不过,往好的一面想,他遭惩受罚,肯定不比之前风光。
这样,他以后就没精力来找她麻烦了吧?
贞阳心头一松,仿佛卸下一个十分沉重的包袱。
“银红……绣一树梅吧,用月白的线,肯定相称。”梅妃想了想,觉得可行,眉开眼笑进屋配线去了。贞阳见里屋门帘垂下,忙掏出袖中的一布兜小石头,一手一颗,自己跟自己下五子棋玩。
这兜小石头是她多年来在院中探险搜寻来的消遣神器,个个光滑圆润,连个棱角都没有。
还可以当弹珠玩呢!
玩得兴起,杀得高兴,眼看左手就要赢,耳后突然响起脚步声,贞阳在桌下打开布兜,胳膊在桌面一扫,就把石头尽数扫进兜中。
她食指沾水,正襟危坐写下贤淑两个字。等脚步在桌边停下,她抬头,见是从隔壁送衣服回来的哑嬷嬷,不由松口气:“嬷嬷,你回来啦。”
哑嬷嬷把伞放在炉边,拍拍衣摆上的雨水,才比划说“不好了”。贞阳看她面色凝重,有些奇怪:“什么不好了?”哑嬷嬷指指隔壁,做个手势。
贞阳愣住,“你说,隔壁有位娘娘睡着了?”哑嬷嬷点点头。
一阵风从门外吹进来,带着湿意,贞阳打个寒噤。
隔壁又有人死了。
她第一次见到隔壁死人,刚过完五岁生日。
哑嬷嬷去给她们送御寒用的耳衣,她在屋里坐不住,趁梅妃不注意,偷偷跟在哑嬷嬷后面,也溜进了隔壁院子。
在院中,她看见一个半裸的妇人睁着赤红双眸,浑身青紫躺在墙角的积雪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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