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是私下办公,他身上朝服已除,着了一身堪称简朴的青色长袍,换作旁人,绝对是落进人群中便不能再瞧第二眼的打扮,偏偏卿衡之穿得让人错不开眼。

或是因此,才没能甩掉尾随着的人。

拢了拢肩上的大氅,卿衡之微微侧耳,听到身后不远处,有靴子轻轻落地。

为了掩人耳目,夜里出宫,卿衡之都是不坐马车不带人的,而且,此处离云府很近,也就两条街的距离。

完全忘了现在自己的性命或许很值钱这回事。

不动声色地,伸手在袖子中摸索了一下,通身上下,只几张账单,一只笔。

笔可作刀,但终归不是刀。

卿衡之虽有些拳脚功夫,到底是个文人。

枯草碎裂,树影婆娑,他的额间冒出细汗,十分从容地继续往前走。

也不知道轻衣巷里可有什么人,算算时辰,语气好的话能遇到巡逻的官兵。

但卿衡之的运气一向不太好。

那里只零星几个乞儿,在路边躺着。

再往前就是长安道了,人多且杂,但杀手肯定不会让他活着走到那里。

而且或已经知道他的路线,随意改变会打草惊蛇。

卿衡之眸色沉静,指尖在袖中随意勾点,附近几处的路口巷道便浮现在眼前。

步伐沉稳,指尖一顿,卿衡之眼中划过细碎的光。

回云府时有一道巷子,一道许多老房子的破巷子,那里多是土阶茅屋,居住的人寥寥无几,到了夜间,更是黑灯瞎火,鸦默雀静。

倘若他是杀手,定会选择在那里动手,不论是抹喉后藏尸,或是搏斗发出声响,那里产生的影响都是最小的。

同时,那条小巷曲折交错,迂回杂乱,于他尚有一线生机。

卿衡之脚步渐快,身形眨眼间便隐入黑暗,他听着后面那人的脚步声,巷子间不住穿行,七弯八拐,只差一个拐角便能走出巷道,瞧见云府大门时,却听到前面也似有声响异动。

遭了,若有埋伏…

没有埋伏,是云奚。

云大少爷不知怎地突发奇想,大半夜出街来了,后边还有一大帮子困得眼皮直颤的姑娘汉子。

瞧见一脸谨慎恍然的卿衡之,云奚就乐了。

吓到了?

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正要上前调戏几句,卿衡之却与他拉开距离,冷声道:“云奚,别过来。”

云奚更乐了。

你叫我不来我就不来啊?

我就来我就来。

怀里揣着一只傻了吧唧的小奶狗,云奚乐颠颠地就要往卿衡之怀里扑,“卿郎,快接住我——”

还没反应过来呢,就听到破空一响,一个黑影和一道白光闪过。

云奚:“?”

传说中的杀手?

每本话本子里都会有的杀手?

真是活得久了什么都能见得着啊。

可云奚还没来得及看明白杀手到底是蒙着黑脸巾,还是黑布套头上戳两个孔孔,就听红娘先是一声划破苍穹的惨叫:“啊啊啊啊啊——”

卿衡之也是瞳孔微缩,“云奚!”

再一个激灵,就看见卿衡之大惊失色的脸,还有团团围过来又兵荒马乱跑来的一群人。

刺骨的疼痛猝不及防姗姗来迟。

妈耶,好疼!

他这是经历了什么?

不管经历了什么,都好疼!

云奚龇牙咧嘴地紧紧捂着肚子,不管三七二十一,唰地一下就往后躺。

卿衡之人都懵了,“云奚?云奚你还好吗?听得到我说话吗?云奚,不要闭眼,不要闭眼!”

云奚就没听卿衡之这样大声地说过话。

他弱叽叽地倒在滂香滂香的怀里,艰难地吸了一口气,又吸了一口,“我…我好疼…我、我是要死了吗?”

这就是人的死吗?

他还没欺负完帝君,怎么就要死了吗?

卿衡之就没这样慌张过,他努力保持着镇定,可声音都是哑的,“不要胡说——快,快去叫医师!叫医师来!”

云奚艰难地,把掉在一旁嗷嗷直叫的狗崽塞进卿衡之的怀里,“…卿郎,你先听我说……”

卿衡之哑声:“云奚…”

不要说。

他什么都不想听,他的胸腔里有什么东西被撕开了扯碎了。好疼。好疼。

云奚握紧了他的手,黯然道:“我怕我再不说,就来不及说了…”

他无力极了,睫毛轻轻颤动着,比最脆弱的翅膀还要脆弱,“叫我奚奚…卿郎,我死了,你…你一定要把我们的狗子好好抚养大,你…唉,你还是不要再嫁…”

卿衡之大怮,不住地应:“好,我会好好把它养大,我不再嫁…我只嫁给你,奚奚,奚奚你不要睡…”

他眼前什么都没有,只云奚那张惨白的脸,只云奚蹙起的眉。

怀中人的眸光微微闪烁了一下,好像在透过他看着什么遥远的地方,云奚喃喃道:“…我真的…我真的好想再活五百年…”

卿衡之整个人都抖,那道剑光袭来时,他想到最糟糕的也不过是自己身死罢了,却完全没想到,云奚会替他挡。

毫不犹豫地,替他挡了。

卿衡之颤抖着手,要去捂云奚的伤口。

…嗯?

等等,云奚的伤口呢?

伤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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