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廷康被禁足在如意院,趴在梢间的蝠纹软褥上,郎中要来瞧他身上的伤,都被他尽数砸出去。就连傅琼华,也只能在院子里团团转。

缠丝到底是个有法子的,傅琼华爱看春华园的戏,她便以递送新的戏折子为由,从西边角门入了府。使上三言两语并着一串铜钱,就从一个小厮口中打听到府上近日的动静。

原本想叫丫鬟拿着戏折子去让傅琼华挑,自己进去见顾廷康一面。眼下知道傅琼华眼下恰在如意院,缠丝恍然有了个大胆的想法,目光也幽了几分,手不禁抚上肚皮。

顾家香火不盛,这是遍镧京都知道的。阮雀嫁过来两三年,目今一个孩子都生不出来,倘或她将怀了顾家子嗣的事告诉内宅长辈,必定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进这顾家,纵只是妾室,也比外头那些正经奶奶要好上千倍万倍。

如此想着,她温柔地抚着肚皮,便叫小厮在前头领路,径直往如意院来。只可惜顾家内宅被阮雀治理得规矩森严,外客没有主人家贴身的人领着,便不能进主人家的院子一步。故而缠丝还没走到如意院,就已经被拦下了。

她常出入官宦的府邸唱戏,自然知道凡有些头脸的,每家每户规矩都多。是以早就想好了被拦下时她该如何。

那小厮原本收了钱,听了三两句夸赞,眼下不能领着人再继续往里去,也颇为着急,正想破脑袋要找个解决的法子。未曾想,后头的那娘子正闻声软语说着话,却忽然捂着肚子,“哎呦”起来。

他吓了一大跳,忙问怎么了。

缠丝只一个劲地哭吟,似是怕声音惊动了旁人,还咬着唇生忍。

她带来的那个丫鬟极有眼力见,缠丝一边捂着肚子呼痛,一边又在看不见的地方,挠了挠她手心。

那丫鬟一怔,立时悟过来,拧起眉头道:“哎呀,怕是要出大事,快去找你们这里的当家主母,务必要说得上话的,这可是关乎顾家子嗣延绵的大事!”

“休要……”缠丝想喝止,话没说完,却佝偻下腰来。

那丫鬟立刻不管不顾呼喊起来:“救命,救命,快来人呐!出人命了,救救你们顾家未出世的哥儿吧!”

那小厮听清她说了什么话,当即吓得魂不附体,扯过一个丫鬟来,叫她去禀告二奶奶。

那丫鬟是厨下做事的,知道阮雀早膳都没用,一早便出了门,当下不在。又问什么事,那小厮一五一十都说了,那丫鬟忙道:“二奶奶不在,太太却是在的,我这就去禀明太太,你且将人扶到一旁的靠栏上坐着。”

说着便拔腿跑进院子里去,千方百计将话递给傅琼华身边的戴嬷嬷,戴嬷嬷也大吃一惊,不敢耽误,又去告诉了傅琼华。

傅琼华捂住了嘴,“天爷,可当真吗?你说谁,春华园的戏子?”

戴嬷嬷也觉得难为情,“正是了,前儿咱们办私宴的时候,也请的春华园,想是那时候同二爷撞上了。”

这倒是有可能。

当即,也不管顾廷康眼下气性如何大,傅琼华喊来几个小厮开路,挡下顾廷康砸过来的东西,总算入了屋。

“我的儿,你可先将气性按捺按捺,出大事了,”傅琼华让小厮们都下去,转头问顾廷康道,“你实话告诉为娘,是不是宠幸了一个叫缠丝的戏子?”

顾廷康闻言一愣,错愕抬眼,而后又放松下来。

“原就是找来玩玩的,有什么要紧。谁让咱们家二奶奶清高,我无福消受呢?”

傅琼华闻言,急得眼泪差点落下来,“我的儿,你糊涂啊!你眼下宠了一个戏子,她眼下又怀有身孕,少不得要给她个妾室的名分。可若是给她妾室的名分,庞家眼高于顶,又如何肯同意将嫡女嫁过来当家?叫你父亲知道了,也得说你这是有辱家风,非打死你不可啊!”

顾廷康捡着要紧的听了,一骨碌起身来,“娘说什么?缠丝有孕了?”

他脸上又是喜,又是恼。

喜的是,同僚们总调侃他的身子,说他瘦得太过,难生小子。阮雀迟迟无法为他正名,而今缠丝做到了,也不知阮雀知道了会是什么脸色;恼的是,缠丝到底是个戏子,如此将事情声张出来,于他的名声实在不好听,仕途有碍不说,他攀着的那位靠山只怕也要怪罪。

正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顾诚率先到府。

如意院里的郎中正在给缠丝诊脉。

傅琼华见他回来,下意识要为顾廷康遮掩此事,慌乱间起身迎出来,道:“老爷回来了?”

顾诚脸上难得带了笑容,欢快道:“快!将孤山轩西边的跨院收拾出来,咱们府里总算有件好事,要来贵客!”

傅琼华闻言,勉强牵起唇角笑道,“这样的事,你吩咐老二媳妇就成,自来都是她操持的。”

“叫你去你就去,瞎指派什么?”顾诚负手而立,站在阶上,声音清朗,“从今儿起,阖府上下,谁再有悖逆二奶奶的,直接乱棍打出去,或叫发卖了。二奶奶行事,有嚼舌根的,都叫拔了舌头,充了贱籍,打发到庄子上去!你们一人传一人,都传仔细了,若是犯了错,休怪我不留情面。”

他声音极大,院里院外的仆从都听见了。

下人们心里也纳闷。虽说顾诚早也是为二奶奶撑腰的,可从未曾像今日这样明说过。何况二爷和二奶奶才龃龉了,老爷竟就在二爷的院子里,说要阖府上下不得悖逆二奶奶,这不是明着打二爷的脸吗?

傅琼华面色也不好看,道:“老爷这又是为何?”

顾诚回缓了声音,脸上仍意气风发,道:“司朝接了请帖,愿意来赴宴了,不仅如此,还说在外头住着不便,要到咱们府上暂住,亲自指了院子,要住到姬府修缮完好。这便是告诉镧京世家,他认了咱们这门亲,我日后在朝上行踏,也可放开手脚了。雀儿向来做事妥帖,日后便由她亲自照料皇叔起居,如此,就万事皆宜了。”

傅琼华不知道望鼓楼里发生的事情,自然不明白这样安排的关窍。只有亲眼目睹的顾诚心下明镜似的,却也只能装作不知情,不仅如此,日后在顾府,若是旁人瞧见了什么,也不能活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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