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2

可,俞静婉已死。

那个秘密,也被带进了黄泉之中,再也不见天日。

容凤笙并不打算与谢絮说这件事,以免他们父子之间再有龃龉,她总是不愿意见到遗奴陷入危难的。

遂不再执着于此。

她与谢絮二人如今身份转变,想来都有些适应不过来,气氛便彻底沉寂了下去。谢絮撑着额头继续看书,容凤笙则是闭目养神。

宫门很快便到了,容凤笙撩开车帘,看着近在眼前的朱红漆门。

一切都还是从前的模样。

刚从马车上走下,远处便款款行来一宫装女子,身后跟着一众宫女太监。她是南阳侯府的妾室之一,谢絮原配江氏的表妹,谢玉京的表姨。

如今被册封为云妃,住在清秋殿。

触及容凤笙的视线时,云妃微微一怔,脱口而出:

“公主。”

谢絮却是不悦:“哪来的什么公主?唤夫人。”

他咬字极重,惹得云妃诧异不已,夫人,什么夫人?哪家的夫人?不是妃也不是嫔,却给一个夫人的名头,这般欲盖弥彰。

容凤笙瞧着云妃还有些认不出来。

她满头珠翠、华服丽妆,眼下的青黑却是遮盖不住,反倒显得人憔悴了几分。

几人寒暄几句后,云妃对谢絮说道,“芝芝想念父皇得紧,怎么也不肯安寝呢,臣妾劝了许久都不管用,陛下不如随臣妾去看看?”

话题拐得生硬,容凤笙觉得她是有意这样说的,难道云妃特地等在宫门,就是为了截胡?她印象中的云姨娘,可不像是这样的性子。

不过,云妃说完那句话,便小心翼翼地看了容凤笙一眼,似乎怕她发怒。

容凤笙有些奇怪,颔首冲她微微一笑,表示自己并不介意。

云妃这才松了口气,笑着与谢絮说些宫里的趣闻。

容凤笙在后面缓步跟着,直到走了好一段路,谢絮才像是忽然想起她一般,回头道:

“你先下去吧。”

挥之即去、召之即来。

容凤笙却没有半点恼色,微笑一礼:

“是。”

“温仪。”

被他沉声叫住,容凤笙回眸,男人月光下的神情瞧不分明,玄色龙袍衬得五官威冷非常。

“朕只给你半个月的时间考虑。”

考虑,是否忘掉那些尊贵与体面,从此一心一意,侍奉与他。

没有第二个选择。

若是有,只有死路。

“温仪记下了。”

容凤笙又是一礼。斗篷下的身姿纤弱窈窕,雪袂飘扬。她的教养规矩出自宫中,样样都是顶尖的,只是没想到有朝一日,竟然也要像父皇的妃妾那般,对一个男人行这样的礼仪。

真是人世无常。

她长睫低垂,让人探不清其中的情绪。

谢絮忽然想,是自己错了。

当年那朵牡丹花,并没有因为故园的倾颓而败亡,反而愈发遗世独立、寒霜履雪。

让人想要肆意采撷、彻底地将那片纯白玷污。

*

风雨急来,雷鸣殷殷,长生殿中掌着宫灯。

迢迢见了她,是又哭又笑,笑他们主仆终于相聚,哭她贵为金枝玉叶,竟然进了后宫的囚笼。

迢迢是她在大菩提寺外捡到的孤女,也是当初那个,被她差去向谢絮索要重弓的婢女。

容凤笙身边的宫女,在那次宫变后都流散的差不多了。一眼望去,长生殿中,唯有迢迢这一个熟悉的面孔。

她是个圆脸杏核眼的姑娘,抱着容凤笙的腰,死活就是不肯松开。

容凤笙点她鼻尖,笑她是个蠢丫头。

迢迢忽地沉默下来,她转身,哒哒哒小跑着将殿门关得严实,而后屈膝,重重跪在容凤笙脚边。

“公主,魏华公主都说与奴婢了,陛下……陛下是被人害死的!”

她抬起脸来,咬牙切齿。

容凤笙抬起袖子,将她眼泪细细擦去,轻声道:“我知。”

她怎么不知?

她与繁衣乃是孪生姊弟,从出生起,便存在一些心灵上的牵系。

当初繁衣殁的时候,她被关在地牢之中,抓着栏杆,嘶声让人放她出去。

下一刻,便感到了从四肢百骸传来的痛意,痛得她大汗淋漓、满地打滚。

清醒的时候,哀帝已然殡天,而谢絮称帝。

后来她从狱卒的闲聊之中得知,繁衣是在禅让大典上,穿着帝王衣冠,于众目睽睽之下,从九十九层台阶滚摔下去,七窍流血、尸身破败。

迢迢抬头看着公主,公主面色柔美,眼底却是一片幽深。

她抽噎着起身,去布置寝殿。

容凤笙看着她忙前忙后,忽然注意到角落里的一个箱子。

里面都是从芳华殿搬来的,她幼时爱看的诗书话本。

容凤笙随手拿起一本,扉页上写着:

清声,赠。

容凤笙想起这人是谁。

当初她在大菩提寺养病的时候,寺里的僧人送了她一些佛经。她遇到有些晦涩的句子,便会去请教佛门弟子,再根据自己的理解在上面批注。

后来回宫,她便一摞都留在自己的居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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