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里白光太盛,会刺伤双眼,他便戴上幂篱,坐在院子里面,一坐就是一整天。夜幕降临时,他仰头,冬天的夜空舒朗而开阔,空气中飘荡着寒梅香气,星辰在他眼底,凝成细碎的光芒。
容凤笙回想起那副情景,便微笑起来。
他小时候,是真的很让人怜爱。
白眉蓝姬是御赐之物,若是损毁,全侯府都要遭殃,容凤笙便将之隐瞒了下来。
但还是被谢絮知道了。
遗奴被关进了柴房里面,深夜的时候,容凤笙带着衣物食物去探望,他始终安静,一言不发。
直到她要离开,袖子才被他轻轻地牵住,她低下头,看见他满脸的泪水。
他问,他是不是不喜欢我。
容凤笙心疼极了,拍着他的背低声安慰,直到孩子睡着,才悄然离开。
谢玉京十三岁那年,春光正好,谢絮试他的骑射,那马还没被驯服,性子极烈,他即便是拼命拉紧缰绳,也控制不住,从马上摔了下来,满后脑的血。
谢絮满脸失望地离开了,她却不顾侍女的阻拦,冲进了围场中去,颤抖着,将那纤细的少年揽进怀中。
她唤他的名字,他却没有反应。
少年眼睛紧紧闭着,浓长的睫毛盖下,稚气未脱。
好半晌,轻轻一抖,缓缓地睁了开来,眼底却纯黑一片,没有焦距。春光灿烂,照得她发上簪环鲜艳。
他伸出指尖,小心翼翼,触上她的面庞。
怔怔地盯着她看,开口对她说的第一句竟然是。
“你有颜色了。”
容凤笙被这句话给震住,久久回不过神来。
时至今日,她也记得清清楚楚。
……忘了,怎么可能忘记的了?他们之间的回忆那么多随意拾起便是弥足珍贵。
那样多的过去,几乎将她的心脏塞满。梦里,全部都是遗奴。小时候的遗奴。
长大了一些的遗奴。
到后来,是在祭神台上,款款朝她走来的修长身影,他伸出掌心,对她说,我来接您回家了。
画面一转,却有身影从九十九座台阶上滚落,赤红的皇袍下流出刺目的鲜红。
那张脸却不是繁衣。
而是谢玉京!
容凤笙满头大汗地醒来。
她素衣披发,抱着双膝坐了很久,月光照在瓷白的肌肤之上,隐隐可见细小的青色血管。
她下地穿鞋。
容凤笙披上外袍,蹑手蹑脚地走了出去。守夜的小宫女睡得正香,容凤笙拿起她手边的宫灯,抬头便见到了司蕊。
司蕊是白落葵身边的女官,擅易容。司蕊是宫里的老人了,从前,也是看着她和繁衣长大的。
她微微一福,“奴婢见过公主。”
容凤笙颔首,二人很快便启程。
司蕊落后她一步,犹豫着开口,“太后娘娘这些年,过得也苦,她……”
容凤笙走得平稳,打断道,“姑姑,你知不知道,繁衣是长生血?”
司蕊猛地怔住,久久说不出话来。
将一个帝王养成长生血,到底是为了什么。
长生血肉,食之长生。
一个被废的帝王,一个困锁笼中的帝王。
繁衣死前受到了怎样的伤害,容凤笙不敢想象,也不愿想象。二人一路躲着那些巡逻的人,快步穿过小径,终于到了目的地。
她抬眼看着那匾额。
鸣鸾殿。
吱呀一声,殿门却是从里面打开了,门后之人,正是一身青袍的荆幸知。
他见了她并没有多诧异,细长的眼角微阖,优雅欠身。
“微臣恭候公主多时。”
男子引她走进内殿。
推开门,容凤笙一眼就看见了,那坐在桌边的妙龄女子。
前朝皇后,顾仙菱。
……
东宫,长乐殿。
谢玉京坐于案前,手里紧握着一卷佛经。
少年乌发披肩,额心点红,眉宇间,却凝结着一抹散不去的阴郁。
无巳推门走入,跪在下首,低声说了些什么。
“鸣鸾殿?”
良久,少年缓缓抬起脸来,眼神如雪漠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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