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是无心,却没想到万慧明闻言却是心头一紧,趁着酒意他本想直说些什么,话到了嘴边却想到那日在藏春苑田飞镜一脸无助,以及她从前同他说的那句话。
她总说,万慧明,你什么时候能明白,我同你不一样。
有些事你可以做,但我不可以。
万慧明总是不明白她到底在说些什么,却又时常觉得她总是过于苛责自己。当时只是觉得没趣,没想到直到二人形同陌路之后他才开始慢慢有了想要探究她的心情。
于是倒是难得的住了嘴,只是笑笑,“听的不多,不过她的的确不错。知晦,你可别太过自大,说不定人家当真比你了得呢。”
孙曦冷笑,“我这不是正要拜读他的大作吗?”
万慧明又道,“不过她大多都是写些小说杂记,到底是有些不入流了些。我也曾劝......”
然而却是忽然顿住,自知失言。
孙曦却是听得清楚,当即问道,“怎么?那位是慧明兄的朋友?”
万慧明迟疑,“称不上朋友......不过是因缘际会偶然认识罢了。”
孙曦笑着点了点头,不觉正色,“那我倒是要认真听听了。能入慧明兄眼的只怕也得有几分真本事。不过慧明兄,我从前不可知道你这个人也有愚顽的时候啊。”
“虽说这小说杂记之类的一向都是酒楼茶肆的常客,难等大雅之堂。然而这里面多是那些酸腐秀才的偏见,自己只写得出那些狗屁不通的诗来,偏得要装出一副意境深远的模样,好像这天底下只有作诗这一项雅事来。”
孙曦面上十分不屑,“我一向是不觉得文体便是决定高雅低俗的原因之一的。一个人若是真有才,便是写戏折话本也是与旁人不同的。这好故事都是靠卖座的,好本子都是真金白银地砸出来,不比几个酸秀才沆瀣一气地乱夸一通来得真实?”
“你这张嘴啊。”
万慧明点了点头,却又觉得他这话实在是过于锋芒毕露。当今世道本就是诗文为重,就连官家也是饮酒作诗,宫体诗一本又一本雪花般地从紫薇城的城门里飞了出来。而孙曦倒是无所顾忌,他听到了倒是没什么,可万一让有心之人听到,少不得多生事端。
然而他一向是直到孙曦的傲气,自知规劝无异,只是叫那说书人上了前来,开始说书。
其实是个很普通的故事。
孙曦一听开头就能猜到结尾的故事,倒不是这故事太过落入俗套,只是孙曦自有熟读百书。大业延续已近百年,更何况是这漫漫尘寰,孙曦早知这世上再无什么新鲜事发生。可是这梦川茫茫客的确文笔惊人,笔锋冷峻嶙峋,一字一句皆似刀剑,将无数事物的遮羞布无情打开,明是写□□,可下笔却又极无情。
待那说书人敲了惊堂木,孙曦仍旧是怔怔未曾开口,整个人如同从冰窟捞出。面前的青梅酒被侍女在红泥小火炉上暖地温热,可他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胃部蔓延,无论几杯暖酒都无法暖透。
“真是绝妙。”
孙曦终于开口。万慧明望着他这幅神游太虚的模样,心下竟然是一种陌生的感觉,既怅然若失又暗暗发酸,他竟然有些嫉妒起孙曦能同田飞镜心意相通的神情。
“慧明兄!”
孙曦哪里察觉得到他的心思,此刻只一门心思地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这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梦川茫茫客’,“你一定要替我引荐一二!我一定要见见他!”
万慧明望着他这幅模样,鬼使神差间却道,“她这个人行踪不定,我也只有偶然碰见,不算熟悉。”
孙曦暗自扼腕。万慧明还是头一次撒谎,而且是如此面不红心不跳,仿佛田飞镜天生就该是他的,不该有任何人染指。
而孙曦仍旧是痴痴道,“真是妙极。这位梦川茫茫客只怕也是个风流才子,很得不少女儿喜欢,不然为何如此了解女儿心性?字字珠玑,入木三分,倒像是比女子还了解女子。难道......他当真会是个女子吗?”
万慧明有些惊讶,他着实想不到孙曦为何会猜到这梦川茫茫客是个女子。当即竟有些方寸大乱,也不觉得他言语有些奇怪,连忙笑道,“知晦,我看你真是痴了。就算你已视那人为知己,却也不比将一个......五大三粗的壮汉想成女子吧?”
“再说了,你家已为你挑了媳妇,难道还未过门,你就想要坐享成人之美了吗?”
糟糕,他好像话太多了。
万慧明暗自汗颜。
然而孙曦却未曾察觉,他脸上神情十分复杂——说失望太浓烈,说坦然又太刻意。他像是期待的东西被当面打破,可表现得却又并不十分可惜。
孙曦只是愣了半响,朱唇张了又合。
许久才听他笑了一声,低声说了一句,“也对。”
看来他真是痴了,竟然会误以为那个人是她。
他不应该因为可怜她反而对她生出太多的期待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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