菽是一种非常不容易食用的食物。想要蒸煮它都需要大量的柴火,但种植它的有多是贫困的农人,很少有人舍得耗费那么多的柴火去煮一个不好消化的作物。

可有的田确实不适合种植其他的作物,只能勉强的种菽。

分到下田的农人也只能食菽。

而菽价低,顾衍家的井有的是盐卤井,用笨办法熬了盐出来,虽然品相没有在咸阳那里精心做的好看,但用来换豆子肯定是绰绰有余的。随便拿了些盐去换了今日所需要的教学工具,顾衍招呼着孩子们围过来。

“菽虽难刻化,可我曾教过你们什么?”他笑着问小豆丁们。

“木以火灼,化烟化尘;水以寒激,化冰化实。万物一成不变,实乃法之不覆,技之未达也。”岐东里的一个小姑娘抢先脆声背道,“先生是要教我们如何改变菽的物理吗?”

“大丫你笨,用火煮菽也改变了它的物理,可好吃了吗?先生肯定不是教这个!”有个男孩没等顾衍解释,抢先怼了小姑娘。

这是甲班,也就是基础班,很多孩子前阵子才和顾衍学了‘物理’这个词,没有完全搞懂,但是每天必然挂在嘴边以显示自己学会了新知识。

“对,也不对。”顾衍先纠正了大丫的话,“我曾经教过你们,物理的改变是——”

“维持原物。”顾熙接话,然后在自己叔父鼓励的眼神下继续说,“物理,实乃物之道理。树木变梁,是物理之变;水变冰,是物理之变。盖因此变并无新物产生,木依旧是木,水依旧是水。......火烧木,有烟有尘,非物之变......故,大丫举例,前半句不对,后半句对。”在书斋,他坚持称呼顾衍为先生。

顾衍笑着点点头,心里想着的却是大家族的孩子果然比普通人家的孩子更容易接受新的知识。不是智力的差别,而是基础的不同。顾熙很小就以《国语》,《左传》启蒙,家中也藏书颇丰。虽然在他看来,《左传》什么的根本不适合给一个三四岁的孩子用来启蒙,但不得不承认的是,这样的超前教育会让贵族子弟们更早的成熟,思辨力,记忆力都会得到更好的锻炼。

他们对新知识的接受度也更好。

“先生是想教我们什么呢?”顾熙替所有孩子问了出来。

“那大家猜猜?”顾衍拄着鸱鸮杖,走到泡着菽的大桶变,伸手将一些豆子捞出来,试探着软硬。

“前些日子学了物理,但先生并未教我们火灼木生灰此类的道理,是否有关?”大丫问道。

“大丫说的对。”顾衍点点头,招呼着所有孩子到身边来,“应该都磨过土和麦吧,菽也一样。”

然后他不需要解释,孩子们就拿过斗将菽塞进磨盘的小孔里。磨土的磨盘和这不太一样,这个是百姓用来磨麦时改造的,比磨土的盘更适合磨粮食。

就来顾熙都挽起宽大的袖子上去帮忙,少数的士人孩子也好不介意的上去帮忙。这个时代活着是很难的,就算是贵族子弟也会些简单的活计。虽然平时不需要他们真干,但大多也都知道农具怎么使用。

“有人能告诉先生,将菽磨成粉是物理之变吗?”

“无新物产生,是物之变!”

“是物之变。”

叽叽喳喳的声音立刻回答,顾衍分辨着孩子们的声音,点点头,“哪能告诉先生,现在菽是什么样的吗?”

“白色的,像羊酪......”一个小姑娘糯糯的说。

“那,和菽长的不一样了,大家是怎么知道这没有产生新物的呢?”顾衍笑着问。

孩子们又你一言我一句的回答,最后告诉顾衍是因为磨盘磨土时,不会产生任何新的物质,土还是土。菽进入磨盘,应该和土进入磨盘产生的结果一样。白色的豆浆是因为他们加了水,就像是土加水会成为泥,但泥晒干还会变成土一样。这个过程并没有什么新的东西产生。

顾衍满意的笑了笑,让越丫给孩子们将豆浆煮一下。煮好的豆浆散发着孩子们从来没有尝试过的新鲜味道,一个个忍着口水从越丫姐姐的斗里领到自己的那份豆浆。

然后迫不及待地喝下去。

就连一贯伙食不错的顾熙都亮了眼睛,高兴的对叔父说,“先生!这个好好喝!”

顾衍接过越丫端来的豆浆,一口气喝完,才将喉咙里的血腥味冲散。他曾经预计的没错,当眼睛不能抵消改变现实的代价后,就会用其他的器官代替。

好在,嬴政虽然不太看那些原理,但那一年的努力他也不会像普通的封建帝王那样了。有了他的平衡,这些小小的改变现实的技术的代价,顾衍还能承受的起。

“可,先生。”大丫的声音在他膝下传来,“这便是不同于物理之变的事情了吗?”

顾衍笑着对小姑娘说,“刚刚大家是不是说土和泥的关系吗?泥干了还是土,那豆浆呢?要自己试试吗?”

“唔。”小姑娘咽了咽口水,狠狠点点头说,“要试!”

顾衍写了简单的实验报告格式,给大丫细细讲了后就放她自己去弄。他想看看,如果只是单纯有基础知识,这些如白纸一般的孩子能不能给他惊喜。

顾熙端着豆浆碗,等大丫去找自己的小伙伴一起做‘实验’后才走过来,他偏头看了看一堆聚在一起的孩子,又看看手里的豆浆碗,“先生,其实就算将豆浆煮熟就物理和其他的变化夹杂着吧!”

“哦?”

小孩在顾衍空洞的眼神里竟然有些紧张,犹犹豫豫的将自己的猜想说了出来。

“往日有什么想法,先生都会立刻给予我们结果,可今日我们的猜测先生都未给予评价,再加之先生定是想教会我们新知识,定然不会是我们能随意猜测出的。”

“故而你如此想?”顾衍笑着对自己的侄子说。

“是。”顾熙抿了抿嘴,“本来是这么想的,可先生又说格物致知,定然希望我等自己通过自己的实践得到结果,如此——”他看了看那堆兴致勃勃的做实验的同学,“也说不定是先生所期待的结果。”

“哈哈哈哈”顾衍低声笑了出来,自己的兄长直爽没想到竟然有了个心思如此弯弯绕绕的孩子。

“阿熙日后有大才啊!”简直是千层饼转世。

顾熙竟然没有从他希望的理工科的放心思考问题,而是从人心,简直神情。不过顾衍知道,这才是这个年代贵族和士人习惯的思维方式,不是说他们不擅长或者学不会理工类的知识,而是他们是先了解人心再将这样的思维方式融入各种学科里。

就是顾衍自己,其实现在也更习惯揣摩人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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