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敛之并未推开她,只是拿起汤勺,舀了一勺递至她的唇畔。

苦涩的味道扑鼻而来,宁甘棠下意识的往后缩。岂料他似早有预料一般的按住她的肩膀,让她不能动弹。

药汁入口,一片苦涩蔓延开来,苦的她几乎失去味觉。挥之不去的阴影再度将她笼罩,她下意识的干呕,想将其吐出来。

不料,却又被裴敛之捏住了下巴,只得吞下这一口药汁。

她似猫儿呜咽了一声。

裴敛之附于她的耳侧,低声道:“良娣不是连死都不怕?”

他的声音带着几分意味不明的笑意,宁甘棠耳边痒痒的:“……妾,妾不想喝药。”

她的脸颊白净,耳垂圆润。裴敛之今日格外的有耐心,捻了捻她的耳垂,缓缓开口:“喝完,便允你留在我身边。”

他的嗓音低沉,似浅浅蛊惑。

宁甘棠的眼中恢复了几许清明,似是怕自己听错一般,猛地侧过了脸。她的唇畔,自他脸侧擦过,险些掠过他的唇。

“……当真?”

“自然。”裴敛之挑眉。

宁甘棠坐起几分,抢过他手中的药,什么也顾忌不上,似狼吞虎咽一般的喝下。药汁浸过她的唇畔,留下一抹水色。顺着她光洁的下巴滚落至于衣间,亵.衣被褐色的药汁所浸,紧紧地贴在她的身上,露出一抹昳色。

见她一饮而尽,裴敛之的眼中倏地多了一抹笑意。但视线触及她的唇时,目光一滞。

他的指尖,兀的有些烫。

“太傅,你会骗阿梨吗?”她的烧显然还没有退完,说起话来,更是东一句西一句。

记忆中,除了她的生母,便无旁人知晓她的小字。今生在裴敛之府上主动将自己的小字告知旁人,也只是为了博取他们几分怜爱罢了。

她这一生,本就是个笑话。

之所以叫阿梨,不过是因为宁侍郎虽爱她的姨娘,碍于权势利益,却始终是对正头娘子唯命是从的。

她出身那日,恰好是春日。稳婆禀告正头娘子吗,便是她的嫡母。姨娘生了个女婴,求太太赐名。

彼时正头娘子正在涂蔻丹,目光落在了远处的假山石头旁的梨树上,正是梨子成熟的季节。只可惜,官员也好,簪缨世家也罢,不会食用这种用做装饰栽种的梨树,加之正头夫人不喜梨树,宁府的这颗梨树也未曾被精心打理。

风一过,一只青梨落到了地上,摔了个稀巴烂。

嫡母吹了吹蔻丹,随意告诉稳婆:“便赐名’青梨‘”。

生她的姨娘虽不受喜爱,到底还是念过几年书。便定了梨为她的小字,唤上一句甘棠。

甘棠,甜梨。

姨娘爱吃。

只可惜,正头娘子如此随意的取名,当爹的宁侍郎也未曾过问。

她被嫡姐欺负,爹爹也不过问。

她被毁了婚事赛进东宫,爹爹还是没有过问。

她望着裴敛之,泪光盈盈,道:“太傅,怜惜怜惜妾,好不好?”

“……阿梨?”这两个字在裴敛之口中滚了滚,好似格外缠.绵。

“阿梨,是妾的小字,太傅忘了吗?”她眼中发亮,直勾勾的盯着他,像是小动物一般。

阿梨。是她的小字?

倒有几分可爱。

裴敛之一怔,散乱的记忆席卷而来,一下是女子自红墙下落下的惊呼,一下是女子在东宫内对着她跪下。

还有女子自廊下,将他的檀木珠串远远的放在长廊扶手上,小心翼翼却又带着胆怯。

凌乱的记忆中,他猛然想起,六月于东宫授太子兵法时,整座东宫笼罩在烟雨云岫之中,大雨滂沱,小雨淅淅沥沥。云水顺着屋脊划过,在琉璃瓦下似断线的珠子,滴滴答答,隔成一道雨帘。

楼阁外,雨中的石榴花在风吹雨打中依旧明艳。

他脑中却猛然浮现出一个窈窕的女子身影。

女子窈窕的身影和眼前人的身影重合。

裴敛之掀了掀眼皮,看向屋内置物架上的素色青衣。

他还是喜欢看她穿石榴色的衣裳,明艳动人。

尉都有个流连坊间的浪子,曾作一首诗赠送乐坊女子。

其中有一句他记得很清楚——

“眉黛将夺萱草色,红裙妒杀石榴花。”(1)

因那浪子做的诗,坊间花魁身价水涨船高。后来与同僚应酬之际,他也曾见过那乐坊花魁。

同僚问他如何。

他道:“红粉骷髅。”

如今,他好似明白,何为能妒杀石榴花的姝色。

裴敛之喉结滚了滚,良久,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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