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墨用煤油调制,很有讲究,太淡了不着墨,太浓了黑乎乎一大坨。

七十年代根本没有打印机、复印机,那个时候试卷的印刷费时费力,油墨印刷机农场中学只有两个,是非常重要的物件。

这么重要的东西,林嘉明竟然能够忘记?

林满慧点了点头,扶着二排靠边座位的靠背,弯腰、欠身、伸手,轻巧巧将林嘉明的书包从抽屉里取了出来。

“你干嘛!”林嘉明尖叫起来,想要抢回自己的书包。

林满慧一边躲闪林嘉明的动作,一边将她的书包倒转过来。

“哗啦啦——”林嘉明的铁皮文具盒、语文书上早自习时已经拿出来,书包里剩下的课本、笔记本、作业本撒落一地。

两根彩色的棒棒糖跟着一起掉下来,打了几个滚,一直滚到赵老师的脚边。

赵志红面色铁青,看着这一场闹剧。

所有同学都惊叫着从座位上站起来:事情闹大了!

林满慧蹲下来,从散乱的课本、作业本之间扯出两张试卷。

一张写着林嘉明的名字,右上角标了个鲜红色的“100”分,上面写满答案。另一张是空白试卷,对折四次,只有巴掌大小,夹在数学课本里。

林满慧将那张空白试卷打开,抖落一下,双手将试卷举起:“就是这张试卷吧?藏得还挺严实。”

林嘉明羞愤交加,连眼泪都忘记流,呆呆地站在那里没有说话,两只手在轻微地哆嗦着:她怎么敢?她怎么敢!

坐在林嘉明身边的副班长康华看不过眼,忍不住站起身对林满慧喝斥道:“林满慧你太不像话了!林嘉明并没有说谎,她早就说过是她忘记给你试卷,也向你道了歉,你还想怎么样?你这样抢她的书包,把东西都倒在地上,真的很过分!”

林满慧神情淡淡的:“哦,原来做错了事只需要道歉就可以被原谅么?”

她顿了顿,看着林嘉明,慢吞吞地说,“对不起,我不应该未经允许就翻你书包。”

说完,她斜着眼睛看向康华:“我也道歉了,行吧?你还想怎么样!”

康华没想到林满慧这么拿得起、放得下,被她气得四仰八叉,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应对。

后排几个差生捂着嘴偷笑,暗搓搓觉得解气,悄悄说:“林满慧怎么突然胆子这么大?班长、副班长都不怕。”

另一个差点笑出声,赶紧将嘴埋在胳膊肘里:“她连班主任都不怕咧。”

林满慧将试卷举到赵老师眼皮子底下,眼眸沉静如水,声音不高不低。

“老师您仔细看清楚,您让林嘉明带给我的试卷,她的确没有交给我。在您说我说谎骗人的时候,她也没有拿出来证明我的清白。”

林满慧慢悠悠拿着试卷走回自己的座位,目光沉静地扫过教室,定定地望着赵老师:“错了,就道歉吧。”

林满慧的神情很轻松,似乎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啊,天气真不错。

——咦?你穿了件新衣裳。

——唉,老师布置的作业真多。

林满慧的话听着轻描淡写,却在同学们心中激起惊涛骇浪。

让老师给学生道歉?我们没有听错吧?在场的所有同学都傻愣愣地站着,不敢多说一个字。

六十年代那一场运动席卷全国,知识无用论流行,老师被骂成“臭老九”,但在军山农场这一方小世界里,农场小学、中学一直坚持开课。

在农场,老师是个非常值得尊重的职业。军山农场的职工要么是老师的学生,要么是学生家长,都发自肺腑地爱戴着这些默默奉献的老师。

老师们走到菜场、供销社、百货商店,都会有人认出,热情地招呼着。

“老师您来了,来来来,拿把葱去。”

“啊,是老师呀,我多称您一点肉。”

“这是最新款的衬衣,老师您看喜欢不喜欢?”

如果有老师家访时说学生在学校表现不好,家长不问青红皂白就是一通揍,没有人会怀疑老师的话。

就算老师真错了,那也是为了学生好——这就是七十年代朴素而单纯的思想。

让老师向学生道歉?林满慧真是活不耐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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