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二人无言。阳七心道,这三王姬究竟是什么命!

但凡性子软弱些的,怕是不等别人来杀自己就要寻了短见。

眼见阳七表情朱勾就猜出她心中所想。思及三王姬半生,方及而立已灭五国,竟像是要应了那巫官之卜。

夜空中破军星亮如妖目,她心中方升起森然之感,便感到阳七拉她裙角。

“然后呢?”

“然后……”朱勾回神,垂眼看了看裙子,好险没被她拉下来。“当时正赶上诸附属国向令王进献质女充作僮使,算年份正好轮到邯国。令王恶名在外,各国进献的僮使少有活到成年的。邯王舍不得其他女儿,就把三王姬丢了去,好歹是个嫡出王女。不想意外得了令王喜,被宫廷文师武师悉心教导,长成如今天下人闻风丧胆的恶修罗。”

“看来到令国之后三王姬的日子反而平顺些。”阳七舒了口气,而后愤然。“若我是三王姬,一旦大权在手,就很该先灭了那什么育空山里的巫官!都是她们搅屎精般的到处说嘴,没事都要惹出三分事来!”

这位主上果然如初生之犊,任什么惊世骇俗之言都能说出口。

朱勾神情莫测,像是带着几分怪异的欣喜。

怕是……也只有这般未经雕琢,如天生地养的女子,才什么都敢想,谁的命都敢要。

“邯疆幼年坎坷,亲人离丧。少年于异国深宫中崭露头角,不但未自怨自艾随波逐流,反而养成了副狂傲不羁,唯我独尊的性子。她能当此逆境创下如今基业,必心智极强,任人唯能。也定手段酷烈,六亲不认。主上若能为她所用,为她做他人做不到之事,相较其他贵族王卿,邯疆当能摒除门户之见,重用主上!”

朱勾从未见过三王姬,却能将她生平为人讲得头头是道。这才单单只是一国王姬,朱勾脑袋里究竟还装了多少阳七不知道之事?

第二日,为着朱勾的博学多才,不吝赐教,阳七特地在筐里垫上厚厚干草,升级雅座。还用剩余的藤蔓给她编了顶宽沿遮阳帽。

朱勾看着那遮阳帽像是有点牙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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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七背着朱勾穿郁国入邯国,一路上风声鹤唳,东躲西藏。入邯国前是防着太夫人的健奴,入邯国后则要防到处流窜的乱兵。

果如少城主所言,邯国起了内乱。

朱勾近年鲜涉朝堂之事,不好评论时政,只能粗略推断一二。这场内乱,或许不仅仅是夺嫡,更是逼宫。

乱兵像是一路从南部向西部流窜,而稷坂村正在邯国西北边陲。随着路上村镇遭遇兵祸的惨状愈加可怖,阳七的面色也愈发难看,步子越来越急。朱勾停了每日对她讲古,二人只是闷头赶路。

进到十一月,天上开始飘雪。阳七用山里打到的野物与行脚商人换了两件御寒的棕衣,顺便打听到,如今被三王姬围追堵截的正是六王姬渚,与十一王姬歧康。

邯渚与邯歧康之父出身禹国大族言氏。禹国在邯国以西,邯渚姐妹想必是要去投奔她们的父族

阳七二人追着乱兵席卷的残垣于十一月中翻过稷坂山。还未入村,阳七就闻到一股怪异的腐臭味。

就像是她之前绑在腰间的,驴肉的腐烂的味道。

攥紧手里的石刀,阳七定定神一步步下了稷坂山,迎面先撞上村牧用来关奴隶牲畜的藩篱。篱墙被破坏一半,几只牲畜东倒西歪地死在地上。大多都被撕扯得破烂不堪,只剩一副嶙峋的骨架。

看了那些牲畜一眼,阳七继续顺着烂泥路往前走,前面是奴隶们的草屋。每个草屋都转了一圈,这里显然也被劫掠过,院中一片狼藉。一些不辨面目的男女奴隶烂成一堆腐肉。阳七勉强翻了几个,试图从那残破发黑的脸上找到故人相似的影子。

终于,某一刻,她吐出来。

她连滚带爬,扔下了被野兽啃得只剩半边脸的头颅。

她不再抱着不切实际的希望能找到子澶的遗骨。她哽咽着,嘶叫着奔上归家的路。

阿父……阿父啊……

还有她那么多的兄弟姐妹。

她的阿母。

阳七在路上摔了许多跤,初冬的乡土路太难走,而归家的路那么长。

在离家半里地的地方,她看见了她的大姐。

她像是从家里逃出来,被追着砍了一路。她的背都要被砍成鸟网了,只怕最后连站都站不起来,只得像耗子般被追兵戏耍着,匍匐的血迹拖行出一道扭曲的黑线。

木然在尸体前站了半晌,她继续往家里走。

沿路上她看见许多似曾相识的面孔,从家家户户敞开的大门里爬出来,像一个个地下爬出的恶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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