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层,歌舞厅。

人们手挽手,腰搂腰,拥抱,亲吻,触摸敏感部位。但这些亲热的举动在陈冬生看来更像是确认对方死没死,如果死了的话就换一个舞伴,直到舞厅里的人都被跳死为止。

是的,这些人的舞步非常夸张,有的将腿抬到天上,一个劈叉骨折,然后接着跳;有的喜欢摇头晃脑,晃着晃着脖子断了,头歪了,但丝毫没有影响他快乐的摇摆;有的牵着舞伴一齐撞墙,有的将舞伴拧成麻花,还有的牵着尸体跳,断手跳,头颅跳……

总之,画面非常血腥,陈冬生不忍直视。

“都烧了吧。”陈冬生手中的黑刀已经发出焦渴的红光。

“等等。”

“等什么,难道你告诉这里面也有正常人?”

陈冬生看谁都不像正常人,无论是那些打扮时尚的模特,还是西装燕尾服的绅士,又或是衣着暴露的舞女、镶金戴玉的富婆、英俊的吧台服务员等等。他们各个瞳孔涣散,沉浸在没有音乐的世界中不能自拔。

“还真有。”熟悉这里的虎快速穿过人群,以优雅的舞步掩饰自己的不合群。

他先是牵起一位独腿女士的手,亲吻她的额头,然后与无脑绅士交换舞伴,绕着对方旋转一周,来到水吧吧台。

那里,一位身着燕尾服的老先生哼着小曲,弹着已经断了弦的吉他。

“老马!走了!跟我回去!”

但对方没有反应。

“嘿,老马!我跟你说话呢!”虎故意冲他大吼大叫,可对方纹丝不动,仿佛真的已经异变了一样。

“虎子,你走吧。”老马总算发出沙哑的声音。

“我习惯了这里,我的妻子、女儿、女婿、孙子都葬在了这里,这里是我的根,自打这个世界崩坏以来,他们就是我的一切。”

“可现在他们都不在了,你还留在这儿干什么呢?”虎记得老马的好,将对方视作自己老父亲一样。

以前他刚到这里的时候,老马亲自帮他洗过澡,他说你这脏兮兮的小破孩到这儿干什么,以为这里就能活命吗。是的,老马疯狂暗示这是个生不如死的鬼地方,出卖灵魂的人,必将遭到世人的唾弃,逃到天涯海角也摆脱不了魔鬼的束缚,最终反噬自身。

老马经历过的事情比虎多得多,他换了一批又一批搭档,见证一个又一个所谓的队友变成精神怪物,所以不想看到这么小的孩子变成那个样子。

因此,他偷偷地告诉虎自己活到现在的秘诀——禁欲。

克制欲望,是虎学会的第一课,也是唯一一课,就像沾了毒瘾的人,克制毒瘾发作的那段时间,这种意志力非常人所能及,但虎成功了。

所以他成了余罪手底下最成功的案例。

“不,他们在,他们在的,你听,我孙子在对我笑呢,他说爷爷,你弹吉他的样子真帅,噢天呐,我一个糟老头子也能帅的吗。”老马洋洋自得,“我仿佛回到了过去年轻的时候,当时我的妻子还在和我约会,我的朋友们在一旁起哄,回想起来,那段时光真的是……”

忽然,一只手搭在虎的肩膀上。

陈冬生对虎摇了摇头:“走吧。”

虎连忙反应过来,眼中流露着失落与不甘。

这时,老马轻声哼唱着:“如果有时间,你会来看一看我吧?”

“看大雪如何衰老的,我的眼睛如何融化”

“如果你看见我的话,请转过身去再惊讶”

“尘封~入海吧~”

歌完,虎和陈冬生已经进入下一层,老马对着他们离开的方向招手:

“亲爱的救世主大人,请您一定要拯救这个世界,替我们,发光发亮啊。”

*******

“知道吗,刚才我们经过的第二层其实都类似于嫉妒系。”电梯下行,虎注视着陈冬生的眼睛。

“是吗,嫉妒系有什么特征?”陈冬生问道。

“那些舞者之间互相攀比,看谁跳的舞最好,直到把对方跳死为止。不仅如此,他们最大的共同特征是,模仿。”

“模仿?”

“是的,模仿,指个体自觉或不自觉地重复他人的行为的过程,尤其在儿童方面,我小时候就喜欢学我妈妈说话。”虎的话突然变多,但他又临时想起陈冬生没有家人。

“抱歉。”不知为何,他就是想多和陈冬生说说话,仿佛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你怎么了?”陈冬生察觉到他身上这一变化。

“队长,请容许我最后叫你一次队长……”

电梯一直下行,这一次虎再没有任何牵挂,直达最深处的第五层。

“把我吃了吧。”

“你说什么?”

“其实我的使命已经算完成了,活到现在,我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活,思思走了,她留给我的只有额头上的余温,你知道吗队长,我至今就没感受过什么温度,这种真正的温暖,是的,只有她给过我……”

“我恨啊,恨自己为什么让思思去送死,她是那样天真的女孩,我一直在想,这个叫陈冬生的家伙真的是值得托付的人吗?”虎的眼中闪烁着泪光。

“事实证明,他是的。”

陈冬生怔怔失神。

“我从来不觉得世上有什么救世主,真正的救世主应该是像凌清霜那样的女人,可是,连她都无法改变这个世界。”

的确,凌清霜如果都不算女主角的话,这样的世界还有什么搞头呢。

“但你不一样。”虎直视陈冬生的眼睛,眼里仿佛有光。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一直以为杜青林才是救世主。”虎饱含深情地说,“他是医生,天呐,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他可以救很多人,一旦他有了能力,又或者训练成一名优秀的战士,日后他所率领的队伍将多么出色。”

“但他有局限性。”虎强调,“他太善良了,在这个世界,善良的人成不了大事,不,我是说,这会害死他自己。”

“你不同,陈冬生,就像凌清霜说过的那样,你是一个有可能性的人。”

“而且杜青林也说过,你才是那个真正的救世主。”

“我在想,能不能把你们俩结合一下呢?”虎越说越激动,压抑已久的情绪终于得到爆发。

“害,要是我是你们俩的队长该多好了,真的,我很想看到那一天。”

“但是……”

“叮!”

第五层到了,虎的眼睛变得格外锐利,不,准确地说,他的整张脸都在拉锯,越来越宽,露出野兽尖尖的獠牙。

暴涨的肌肉胀破衣物,尖锐的利爪如剑刃般延伸,他血红的瞳眸瞪得如同灯笼大小,如临死敌。

陈冬生看过这种面孔,当时在张伯面前提到“贪婪”时也是如此,那种发自骨子里的恨!

“嗷——!!!”

虎发出撕心裂肺的嘶吼,用眼神示意陈冬生坐在他身上,陈冬生毫不犹豫地照做,战士在出征之前都要整装待发,他们即将面对的是传说中的B级污染源,充斥着未知、恐惧、阴鸷与诡谲。

是的,刚撞破木门,一股浓烈的窒息感扑面而来,摆在他们眼前的是一个血淋淋的祭坛,以它为中心展开纵横交错的蛛网,星罗密布,就像一个布置已久的法阵,蜘蛛就趴在那里,发出疯狂的呓语。

“回家吧,回到熟悉的家,孩子们,该进食了。”

话音刚落,一名白衣教徒闪现至陈冬生面前。

他手持黑色镰刀,全身被教服覆盖,头顶尖尖的帽子,完全看不到作为人的轮廓,就像一道虚无的影子。

“这是什么?”陈冬生闻到一股熟悉的味道,这个味道他只在凌清霜身上闻到过,那就是“死亡”。

黑色的“死”字不断在他脑海中衍生,一个接一个,密密麻麻铺盖他的意识。

“余罪,乃傲慢。”

一个大大的“死”在从陈冬生印堂显现,冒出黑色的浓烟。

陈冬生瞬间感觉自己要死了,明明对方没有出手,那黑色镰刀就收割了他的灵魂,让他怀疑自己的身体是个躯壳。

“嗷——!”

关键时刻,虎的咆哮打破这一术式,陈冬生印堂的“死”字化为了齑粉。

陈冬生拔刀而出,以虎的肉背为跳板,一跃而起,在空中360°翻转,形成一个耀眼的火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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