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栖对芦月嘘了一声,牵了她的手,耳朵贴在门外。
玉府原是处几进几出的大宅院,只有夏小娘住的杏林院地处偏僻,有这一扇供厨房伙夫出入的小后门。不是玉家人,都很少有知道这扇门的。
此刻又是谁在敲门?
敲门声又短而急促地传来两下,玉栖想应是没带钥匙的厨房伙夫,便轻轻开了一扇门。
只见那人身着布面灰袍,焦黑面皮,看上去像是抹了炭灰,鼻梁高挺,神色微恍,手还做敲门姿势悬在半空,面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竟然是施昭云。
玉栖愣了约莫一弹指的工夫。
施昭云也面露惊讶,随即化为激亢的喜色。
正当他要开口说话时,玉栖却哐啷一声拉了门板,就要关门。
施昭云眼疾手快,将手掌硬生生地挡在门板之前,“阿栖!你不认识我了么?”
如今再见他,玉栖只暗暗齿冷。
她没忘记她当日是如何满怀希望地想和他远走高飞,如何饥寒交迫地在桥洞下淋了半宿的雨,又是如何一点点地心凉、最终绝望,走投无路之下,孤零零地被送进那森严陌生的皇宫之中。
施昭云高兴得有些语无伦次,伸手就要拉她的手,“阿栖,太好了,你从皇宫逃出来了。走,咱们现在就走,咱们现在就到越国去!”
玉栖疏离地避开,淡淡地瞧着他。
她道,“施公子,你是想再耍我一次吗?”
施昭云一滞,“阿栖,我知道,你还在怪我上次的事情,你打我骂我也好,给我一次机会赎罪行不行吗?”
他简短地将那日锦衣卫抓他的遭遇说了,又从心口处掏出一张竹纹手帕,颤巍巍地捧在她面前,“阿栖,你看它,这张手帕,你当初说我瘦得跟竹竿似的,才给我绣了竿竹子随身携带。如今,你却不记得了吗?”
玉栖嘴角抽搐了一下,咽了咽喉咙。她仿佛没听见般,一句话没说,仍要关门。
施昭云酸心,欲阻挠,蓦然盯见她梳着妇人髻。她一头乌云似的长发全部盘起,眼下似有泪痕,隐忍而持重,浑不似旧时为少女那般俏皮明艳的模样。
施昭云色若死灰,身子挡在门板前,“阿栖,你委身给那皇帝了,是不是?”
玉栖恨然道,“跟你有关系么?”
施昭云痛得钻心,“跟着那人,真的好吗?”
玉栖道,“侍奉天子,没有再好的了。”
施昭云听她这般无足轻重地讲,急泪几乎要落下来。
“他将来会有三宫六院,妻妾成群。你跟着他,本就违拗了本心,低人一等,不会有舒坦日子的。”
玉栖不禁哼了声,“那还要拜公子所赐。”
他方才的解释她已清清楚楚一字不落地听了,没错,他确实有苦衷,是锦衣卫扣下了他,才使得他负了约。
可解释又有何用呢?她到底还是在冷雨中等了一夜,到底还是入了宫。
她成了人家的妾妃,她得和她阿娘一样,为了生计强忍着作呕去讨好旁人,谨小慎微,余生都不得自由。
她或许不恨施昭云,但不能不怪他。
施昭云仍然不甘,“阿栖,我是真心诚意地想带你走。”
玉栖摇头,“我也是真实地不能跟你走。”
他现在还来跟她说走有什么用,二哥就在玉府看着,她根本就走不了。
施昭云凑近了一步,声如蚊蚋,“我这次是偷跑出来的,本打算一举回越国去。你现在被那皇帝看着走不了,是不是?那我也不走了,我等着你。我跟你说,岁首之日,我皇姐会从越国过来。到时候,我会跟皇姐说把你也接走,咱们要一块!日子还没定好,但是很快了,阿栖,你相信我……”
玉栖听着,暗暗诧然,她倒没想到越国女王会亲自前来澂朝,这倒是个新鲜事。
或许她真的可以借此摆脱皇宫,但却不是靠施昭云,而是靠她自己。
经过上次的事后,她早已明白,这世上之人皆会顾及自己的利益,唯有自己才能信得过。
施昭云见玉栖面色稍缓,以为她回心转意了,低声道,“阿栖,你先让我进去行吗?我进去细细跟你说。那些锦衣卫正在后面玩命追杀我……”
玉栖半信半疑,手指刚要松一松门板,却听得嗖嗖的一阵猎风声,一支长而尖利的箭倏然钉在了施昭云的发髻上,余劲犹颤。
施昭云望了玉栖一眼,喃喃道,“完了完了,这帮人已经嗅过来了。”
几乎眨眼的工夫,清一色的飞鱼服将他们团团包围。指挥使魏聿川骑着高马,蹭地一下,将绑成粽子的毅夫丢到施昭云面前。
魏聿川道,“质子殿下,您跑什么?就算天涯海角,我等也能寻到您。”
说着手一挥,两侧的锦衣卫已不由分说地将施昭云架走。
施昭云大喊道,“阿栖,别忘了我刚才跟你说的事……”话未说完,嘴已被堵住。
玉栖心惊,救也不是,不救也不是。
魏聿川下马来,沉声道,“玉美人,也得罪您了。陛下旨意,您也要同走一趟。”
玉栖下意识后退,微微垂首,“请你转告陛下,我还不能回去,我是来省亲的,如今时辰还没到。”
“玉美人,属下只是办事的,请您不要为难属下。”
魏聿川不紧不慢,森然露出白牙,“陛下有句话要属下转问您,‘情郎重要,母亲就不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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