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凑近了纳罕地瞧着两人勾在一起的手,忽地听摄政王搂着平安侯连连呢喃:“燕燕,燕燕……”

宁喜愕然,燕燕又是谁。

竖着耳朵还要再细听,突然迎面对上了一双冷淡阴厉的眸子。

他告罪一声,忙退到后面跪下:“殿下。”

裴钧睁开眼,茫然了一会才重新凝聚视线,见宁喜一脸探究,他垂头扫了一眼,看见和梦里的小青梅一模一样的漂亮柔弱的脸蛋,脑子里瞬间闪过燕燕温柔小意地哄骗他杀鸡买镯子,最后把家里挥霍一空的画面。

小青梅不仅喜欢金子银子,还喜欢喝参汤,百年老参当水喝。

裴钧一不给他买,他就哭,哭得人心怜肝颤。

……最后家里欠了债,还不上,小青梅抱着裴钧给他买的那些钗裙头花珍珠人参,还不舍得抵给债主,坐在地上呜呜地哭。

裴钧在梦里给人打了一辈子长工,还燕燕的债。

他脸色低沉,梦里辛苦干活的疲累感还未散开,梦境和现实胡乱交织,他抽-出自己的手,恍惚道:“……孤只是给他盖件衣裳,他就不知道羞臊,凑上来勾孤的手指头。”

宁喜看了眼沉睡着的谢晏,一脸困惑。

“还无理取闹,哭哭啼啼地问孤要金镯子,要钗子,要金丝雀羽裙。”

宁喜一头雾水,这都什么和什么。

哪来的金镯子和钗裙的事儿?平安侯问摄政王要镯子了?

“孤……”他没理会宁喜的困惑,顿了好一会,“孤头痛无力,挣脱不开。”

半晌也没听懂一个字,看他自己也解释不清,怕是睡糊涂了罢。

宁喜艰难地把这事糊弄了过去:“……是,这是大病,怎能恃宠而骄,朝殿下要镯子呢?还是叫太医看看罢。”

“确应如此。”裴钧赞同的点点头,两人心照不宣的不再提此事,“太医。”

候在门外的年轻太医连忙进来磕了个头:“殿下。”

裴钧让开了点位置:“给平安侯瞧瞧。”

今日太医院的陈院正不当值,来的是陈长坤的关门弟子,林太医。

来之前,林太医特意打听了是什么情况,但传话的雁翎卫并未进抱朴居,只囫囵知道病的很重,到了要老参吊命的地步,吓得林太医连滚带爬地冲进了摄政王府。

结果上前请了脉,林太医一阵不解,又仔细查了查,这才回身禀告。

“……回殿下,平安侯只是普通的风寒高热。”

裴钧渐渐清醒了,从梦里的“燕燕”抽身出来,看向梦外的“晏晏”,皱眉道:“只是风寒?风寒为何需要老参保命?”

太医抹了把汗:“是,是风寒……只是底子差,所以看上去比旁人格外重一些。敢问殿下,平安侯前两日可是淋过雨吹过风?”

裴钧想到那晚花园里,到抱朴居的榻上,谢晏身上一直是潮的。他只觉得没大碍,与谢晏胡闹了许久,到了后半夜,才拿了新衣裳给他换上。

原来风寒就是这么来的……那确实与他有些关系。

“臣给平安侯开些退热散寒的药,待发出来了,六七日便能痊愈。”

“至于参……许是赤脚郎中瞧着候府气派,与药铺勾结,想坑蒙点钱财……”

确有这种可能,可惜那郎中没料到,良言没钱,根本没去那药铺。

裴钧点点头,叫宁喜备了笔墨,命他拿上方子速速煎药,又叫人去查那无德的郎中。

太医开好方子交给宁喜,叩了头要走。

裴钧手边无意地摩挲着,拨弄着谢晏软软的指尖。

梦里的小青梅就是用这双手,腰前系着围裙在厨灶前忙碌,转头看见他砍柴回来了,甜甜地唤了他一声:“裴哥哥。”

小青梅放下了手中的勺子,扑上来将他抱住:“裴哥哥真好,哥哥辛苦。哥哥是不是饿得慌,燕燕给你盛面汤。”

人参煮的面汤……

梦里的裴钧脑子不大清楚,大约是个傻子,竟没觉得他拿千金贵重的人参煮面有什么不对。

只觉得怀里的身躯软软的,抱着还有种淡淡的草药味,和谢晏身上一模一样。

“……”

他手指攥紧,倏忽面色凝重,将太医叫住:“等下。”

太医涵着身,感到一丝紧张:“殿下还有吩咐?”

裴钧欲言又止,试探着问:“……风寒,还能喝老参炖鸡汤吗?”

见太医目露狐疑,裴钧视线飘忽着道:“他待会若非要喝呢,孤管不住。”

林太医大受震撼,这虞京里竟然还有摄政王管不住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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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时辰,药熬好了,老参鸡汤也炖出滋味。

鸡是御贡的黑毛乌骨凤,阳光底下翅羽泛着荧荧的紫蓝色,是补养身体的珍品。百岁老参更不必说,整个虞京城也未必能有几株,最大最好的这株,已经在平安侯的碗里了。

一整只乌凤并一棵百年参,煲了一罐汤,最后只盛了巴掌大的几勺精华出来。还另外煮了些梅花汤饼进去,并着几块山药枸杞,瞧着红红白白也很勾人食欲。

太医说,平安侯少喝一些是有益处的,但是不能太多,容易虚不受补。

宁喜看着这精巧的一小碗,替摄政王府的开支账目肉疼。

他端着药碗和汤碗进去,低声道:“殿下,奴来喂平安侯吃药罢。”

裴钧望他一眼,道:“他吃药麻烦,又娇气……他吐旁人一身。”他一脸深意,“你不懂。”

宁喜没懂,喂药还有什么不懂的?但他不敢置喙,老实把药碗递了过去。

谢晏昏昏沉沉的,睡梦间感觉到有人将他扶起来了,隐约地还能闻到肉汤的香味。他肚子不听话地咕噜了一声,懒懒地睁开散焦的眸子,模糊感到一柄小勺递到嘴边。

勺子温温热热,刚好入口,散发着熟悉的……苦药的味道?

明明闻到了肉汤,为什么送到嘴里的却是药。

谢晏苦起眉头,觉得自己受骗了。

那勺子还过来喂!

谢晏气极了,秀长的眉狠狠蹙起,没有人能让他吃药,——没有!

一扭头,把嘴里含着的一勺汤药全吐在了裴钧的袖子上。顺带的,还在他握勺的虎口上咬了一口。

呸!

然后骄傲地撇过身朝里,生起闷气,谁也不理了。

裴钧:“……”

宁喜大惊,摄政王喜洁净,他的东西都不喜旁人乱碰一下。平安侯胆子也忒张狂了些……这可真是恃宠而骄了。

他心惊肉跳地上前去清理,却被摄政王甩袖挥开。

“滚开。”

而此时的摄政王本人怒火渐生,才幡然醒悟,这个是乖张骄矜的平安侯谢晏,不是他梦里善解人意的小青梅燕燕。

燕燕温柔可爱,楚楚可怜,虽然有些败家的坏毛病,但至少不会吐口水在他的衣襟上。

——谢晏是个什么东西?

白抱着他暖和睡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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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的身影沉默,冷峻,孑然。

摄政王看着衣袖上深色的药渍,忍了忍,又忍了忍,终于忍到一腔春情散了个干净,他把药碗重重一搁:“病死活该!”

起身嫌弃地去换衣裳,视线扫过桌上另一碗的老参鸡汤,又阔步回来,端起碗仰头喝得一干二净,连个梅花面片都没给平安侯留下。

喝罢咣当将空碗一撂,恨恨地道:“孤的参,你一口都别想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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