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不断过去,一天又一天,一月又一月。

昆仑山的人都忍不住跟那些前来的大能说,帝君恐怕短时间内不会见人了,请他们回去。然而那些强者却依然选择了等待,对他们来说,一年两年,甚至几百年,都不算太过漫长的时间,只需要值得,他们便会等。

一年过去,渐渐地,众人也隐隐明白,帝君是在尝试复活那个叫谢亦的人。

甚至不久后帝君还直接发布指令:有任何关于复生元神已毁之人的秘术或者线索,都可以来昆仑山找他,条件任开。

一时间,整个修元世都轰动了。谁若得到了帝君亲口给出的“条件任开”,那跟一步登天都没有区别!

但是等他们仔细读完题,发现帝君要的是复生“元神已毁之人”,顿时又觉得是天方夜谭。复生对修士来说并不难,但一切一切的前提都是,元神还在!

没了元神,一切都是空谈。就算神有创生之能,能捏造出一个一模一样的人,也不再是以前的那个人了。

无数人兴致勃勃地前往昆仑山,又垂头丧气地铩羽而归。

而昆仑山上也渐渐议论四起。

这谢亦从前是出了名的痴恋帝君,但是在他生前,帝君连见都不见他一面,如今却又拼了命复活他。若是换做旁人便也罢了,帝君此时要复活的却是谢亦,难道真的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帝君被他打动了?

且不说帝君都不曾和他见面,究竟是怎么打动的,就说……帝君闭关之前,不是已经下令准备他的结侣大典了吗?

帝君入主昆仑山时,就昭告天下他将举行结侣大典,结侣对象便是他曾经的师兄林瑾之。

而林瑾之逃出来后,被一个隐世门派收留,后化名木瑾,成为了修元世名声很大的后起之秀。等陆敛将他接回昆仑,世人才知木槿是陆家弟子,曾经拼命才将帝君从九宗四殿的手下救出,护他离开陆家。

两人都是天纵奇才,林瑾之又舍命相护,自是一番美谈,曾经还有段时间一直在修元世传颂,大家无论是真心还是假意,都要说上一句“般配”。昆仑山的门人更是打从心底为林瑾之要成为昆仑山未来的第二位主人高兴,林公子长得好,天赋好,性格还好,经常亲自指点弟子,比起喜怒莫测的帝君,有这样一位帝君道侣自然是好事。

当时帝君定的大典时间是在三年后,眼看着这时间都快到了,大家也把该准备的都准备好了,正是打算搞一个修元世最盛大的结侣大典,但是看现在帝君这状况……到底要不要举行?

负责准备大典的人借着准备大典的由头见了帝君一面,询问他究竟是否如期举行道侣大典。

“作废。”帝君说。

负责人心头一跳:竟是真的作废了?

他又有些犹豫地问:“那……那林公子……?”

陆敛抬头看他,神色中冷光一闪而过:“照常。他是本座师兄,本座尚须敬重,你们更不可怠慢。”

“是。”负责人点头,行礼后退下了。

这之后,取消大典的消息就传遍了昆仑山,一时间众人看林瑾之的神色都有些异样了,私下的议论也四起。但是在执序峰的峰主亲自抓捕惩戒了几个非议者后,也没有人再敢议论了。

看来结侣大典虽然取消了,但是帝君依然对林公子十分敬重,也对,毕竟是救命之恩。而且若说帝君是陆家唯一的后人的话,林公子也是包括帝君在内的陆家唯二传人了。

昆仑山中没人再敢非议林瑾之,而外界虽然偶尔会疑惑为什么道侣大典久久不开,但他们大部分的注意力还是放在了陆敛说的那个“条件任开”上,来昆仑山献计的人络绎不绝。

但始终都没人成功,渐渐地,大家也反应过来了:死而复生这种事情,已经是“神”的帝君都没办法,他们这些人又能想出什么?帝君也只是在死马当活马医罢了。

然而,一天,昆仑山上却是来了一位连陆敛都没有想到的人。

起初,陆敛只以为又是一个普通的献计者。

他们是在陆敛在天之尽头布置的宫殿里见面的。论奢华辉煌,这宫殿比昆仑神殿的主殿都有过之而无不及,无数奇珍异宝在这里似乎不过是寻常的花草石木。而宫殿外面,更是极其骇人地连接着九条极品灵脉,还有无数让人看了就心生畏惧的繁复阵法。

陆敛走到前殿去会见了这名献计者,看清来人模样时,他面上就略微一怔。

来人穿着一袭青色长衫,布料粗粝,但看起来很贴身。他人很瘦,青衫套在他身上也显得空荡荡的,露在衣物外面的手能看出他非常白,是病态的白,白到青紫的血管都清晰可见。

这人容貌十分出众,是那种一眼看就会让人非常舒服的五官,但是一直盯着看又会莫名发怵。他的病气也显在脸上,唇色很淡,眉眼间似乎有一股挥之不去的弱气。他走来时,身上还都是浅淡却苦涩的药味。

“赵弋,你怎么来了?”陆敛眯眼看他。

是的,这人便是谢亦口中的“赵疯子”,赵弋。

在陆敛打量赵弋的同时,赵弋也将陆敛此时的模样尽收眼底。

昆仑神主,看起来确实是有些模样,但是几年不见,这人头发却是彻底白了,玄衣雪发,看起来比死了妈还憔悴。

“要不是知道他已经死了,我也不会来。”赵弋说。

最好的友人死了,似乎在他身上也看不出什么波澜,他整个人都静得像深潭。

赵弋说着就要跃过陆敛,往殿内去:“他呢,你发出的诏令说要元神已毁的复生之术,那应该他的尸身还在你这,对吧?”

他只是大乘期,而且刚突破不久,但是在陆敛面前却好像完全感受不到他的压迫感,神色从容地就要闯入陆敛的地盘。

陆敛神色骤冷,直接伸手拦住他:“我寻的是复生之术,你难道有?没有就滚出去。”

他跟赵弋是老不对付了。

之前谢亦非要修复陆敛的灵脉的时候,赵弋就一直对陆敛冷嘲热讽,还在给陆敛修复灵脉的时候故意给他吃了很多苦头。这些陆敛都看得出来。

他从前就一直觉得赵弋对谢亦的感觉很奇怪,他一度怀疑赵弋喜欢谢亦,因为他和谢亦相处的时候有种常人融入不进去的氛围。谢亦还好,这种感觉主要来自赵弋。

但是渐渐地他又发现赵弋对谢亦好像并没有爱慕方面的情绪。赵弋这人独来独往,似乎除了谢亦之外就没有其他什么朋友了,他平时不见得对谢亦多好,还经常拿谢亦试药,把谢亦折腾得受伤不轻。但是一旦谢亦真有事求他,这人又不会有半点推辞,全力以赴。

“我没有,你想复活连元神都毁了的人,现在来说,根本就是痴人说梦。”赵弋转身看着他,语气平淡得甚至可以说是理直气壮。

陆敛:“……”

时隔多年,这人还是能轻易挑起他的怒气。

没等陆敛开口,赵弋低头又看见陆敛腰间佩戴的那枚玉佩。

这正是谢亦在凡间当掉的那一枚,陆敛在腾出手后,就寻回了这块玉佩。

“这不是你之前送他的么?不知道是你从哪里捡来的破石头,说什么你娘给你的,让你交给未来道侣,也只有谢亦那个脑子的会听你的鬼话。他天天当宝贝似的,不过你倒是从未再关心过这块石头,现在怎么又到你身上了?”

这人一开口就是老冷嘲热讽了,这么久不见,赵弋的嘴还是一如既往的毒。

“还是说这破石头真的是你娘让你交给道侣的?你和你那好师兄要结侣了,所以你特地从他身上拿回来,要送你的好师兄?”赵弋勾唇一笑,嘲弄地看着陆敛。

“赵弋!”陆敛冷下声警告他。

然而赵弋这人长这么大是真的不知道什么是怕字,什么又叫做“见好就收”。陆敛这声威胁反而激出了他的戾气。

“我早就劝过他,你小子是养不熟的白眼狼,他偏不听。”赵弋一字一句,声音越来越冷,到最后,似乎也恨得咬牙起来。

“他以为人人都跟他一样傻,他以为他对你掏心掏肺就能换来你一心一意,你说,他这种蠢得无可救药的蠢货,他不死谁死呢?他死的活该。”

他说道着,似乎是在嘲笑那个死的活该的谢亦,但自己的眼睛却渐渐红了起来。

“我倒是自诩聪明,却也犯了傻。他重伤濒死跑回西洲找我,好不容易给他吊住了一条命,他堪堪恢复到金丹期,听到你屠灭九宗四殿杀尽仇家的消息又要屁颠屁颠赶过去找你。我没拦他,我以为你小子就算再无情,顶多也就把他抛到一边,不会害他性命……谁料到,谁料到……哈哈……”

“这个蠢货混得真惨啊,听说被人废了修为,打碎金丹,断了全身灵脉,扔下凡界。在凡界拖着油尽灯枯的身体苟延残喘了一年多才死,连全尸都没留下。活该,这就是做蠢货的代价啊,你说是不是?”他红着眼眶看向陆敛,嘴角的笑容越咧越大。

陆敛却顾不上他那近乎癫狂的嘲弄了,他满心都被赵弋那句“他重伤濒死跑回西洲”。

除了在凡界以猫的身体在“过去”见到谢亦之外,三年半前,他进行灵脉的最后修复,谢亦为他护法时,是他们真正意义上的最后一次见面。

从那洞府中醒来后,他就再也没见过谢亦了,谢亦也只是留下了一张纸条,说有事回西洲。他当时没有在意他为什么回西洲,只觉得他修复灵脉了,也突破到大乘期了,谢亦一个化神期已经派不上用场了,不如就让他先回西洲。他若成功复仇登顶,会想办法报答谢亦,他若失败身死,谢亦不在他身边也好。

而他渡过心魔劫回来,满心都是哀恸,找出了害谢亦的人之后,内心也被复活谢亦的这个念头填满了,竟然是这么久都没有想过:当年为什么谢亦突然回西洲?

赵弋现在这么一说,他才得知,原来谢亦当时回去,是因为他受了重伤,甚至濒死。

陆敛怔愣地呢喃:“他重伤濒死跑回西洲找你?什么时候的事情?是三年半前吗?”

赵弋闻言,也是一怔。随后,他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可笑的事情一样,嘴角的笑容越咧越大:“你竟然不知道?他竟然没告诉你?……谢亦那个蠢货既然连这个都没告诉你?!”

他笑得几乎几乎都直不起腰。

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谢亦为什么重伤濒死?又为什么不告诉他?

陆敛隐隐能够预感到这背后的答案会让他无法承受,但是他依然非常急迫地想要知道。

“快说。”

陆敛冷冰冰的声音落下后,一股极强的威压直接施加在赵弋身上,陆敛如今的修为,就算整个修元世的修士拧成一股绳都抗衡不了他,更别说赵弋一个堪堪突破大乘期不久的人了。

哪怕陆敛有意收了手,赵弋还是被压得口吐鲜血。

但是这人还是没有半点惧色,他从容地把嘴角的鲜血擦去,跟陆敛说:“你带我去见他,我才会跟你说。”

陆敛注视他良久,换个人在这里,被陆敛这么看着,估计胆子都要吓破了,但赵弋却从始至终没有露出半点异色。

“好。”陆敛最终点头,同意带赵弋见谢亦。

自从把谢亦带回昆仑山,除了陆敛自己,他再也没有让旁人见过谢亦。

陆敛径直从前殿离开,赵弋也跟着他一起进去。

穿过无数道禁制,最后来到了最中心的内殿,这里也是九条极品灵脉汇集的阵法核心。

上面是一张床,不是惯常用来保存尸体的冰床,而是一张看起来极其舒适柔软的床,谢亦躺在上面,看起来就跟睡着了一样。

赵弋在看到谢亦的身影后,脚步就不住加快,直接走到了陆敛前面,三两步就走到了谢亦面前,目光死死地盯着他。

他站在床边看了谢亦很久才开口:“听说他被你带回来的时候,浑身骨头都快把皮戳破了,手是断的,死了太久身体都腐烂了,你现在倒是保存得很好。”

谢亦的尸身现在看起来真的跟生前没有任何区别了,连赵弋在再到谢亦尸身的第一眼,都以为他会睁开眼跟他说一声“赵疯子,好久不见”。

赵弋现在好像热衷于给陆敛扎心,句句都扎进陆敛心里。但何尝不也是扎到他自己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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