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浮玉站在蕴空身后,间隔一步的距离。偶尔河风吹过,吹起她桃花一般的裙摆,薄薄一层笼罩在玄色袈裟外侧,仿佛莲花宝座散发的柔光。
两人一坐一站,一黑一白,中间距离也不近,却莫名和谐,宛如一对璧人。
周颜看见这一幕,妒火交加,长久以来的求而不得让她面容扭曲,阴阳怪气骂道,“你们两个奸……”
话没说完,蕴空忽然抬头,漆黑如渊的双眸冷冷望过来,眉峰下压,周身威压渐起,宛如乌云掠空的城池。不像菩萨普度众生,倒像阎王判生死,周颜嗓子一紧,竟生出几丝惶恐惊惧。
她勉强忍住害怕,强撑着脸面,用力一甩袖子,愤而离去。
吵架的走了,看热闹的也很快散开,只是临走时,看向蕴空的眼神,难免多一层古怪。
能让永照公主说出“他是本宫的人”,这两人关系……怕是没那么简单。
而且佛子半月前城门跪香,听说因为破戒,他们不会已经发生什么了吧?
一时之间,鄙薄、不怀好意、风流浪.荡……各种目光落在两人身上。
一如既往,越浮玉对周遭视线毫不在意,她勾着发带,思绪飘远。
这场争吵,与其说是周颜和蕴空的争执,不如说是儒家与佛家的争执。
世家弟子多尊儒术,对佛家不屑一顾,所以蕴空在世家中地位不高,甚至被贬低。蕴空在国子监讲经,不可能没发现这点,即便如此,许别时邀请他,他还是来了。
只为说经。
于业难之中传道,这人倒真有几分佛性。
越浮玉抽回扇子,撩起裙摆坐在蕴空对面,粉色纱裙铺散在地上,如同尘泥中开出的艳丽花朵。
她单手撑着下巴,河水倒映在雾蒙蒙的瞳孔中,潋滟生媚。她轻轻踢下蕴空的膝盖,笑意满盈,“大师,本宫救你于危难之中,你当如何报答?”
话音刚落,郑沈弦忽然从树上跳下来,几步跳到她身边。大将军步子大,走路带风。佩刀撞击腰带,沉闷响动,如同战场上的重鼓。
他拎刀站在她旁边,拿起桌上的茶水一饮而尽,嗤笑道,“就你?还救人危难?”
郑沈弦刚刚在树上,看遍事情的经过。
一刻钟前,周颜姗姗来迟,她一眼看见宴会角落的佛子。
比之六年前,佛子愈发冷傲英俊。原本青涩的眉眼舒展开,禁欲清冷。一身玄色僧袍坠在身上,隐约露出几分有力的肌肉线条,强壮又不过分魁梧,反而显得颀长挺拔。
和六年前一样,周颜瞬间心动了,她想起家中无用的丈夫,顿时趾高气昂走向佛子。
周颜毫不掩饰自己的目的,抬手伸向佛子有力的手臂,眼神痴迷,柔着嗓音道,“蕴空大师……”
蕴空端坐在蒲团上,黑眸微扬,冷淡瞥她一眼。手腕转动,一粒小石子从指尖飞出,瞬间打在周颜的小臂上,挡住她的动作。
周颜愣了一下,根本没意识到佛子出手了,只以为天上掉下什么东西,恰好砸中她。
她暗骂一声晦气,又一次伸手。
第一次,只是警告。第二次,则是动真格。
蕴空冷淡拈起两粒石子,飞刀一般击中对面之人腿骨,周颜两腿一弯,扑通一声跪在他身前。
周颜再傻,这时候也明白发生了什么,狼狈起身,指着蕴空骂起来,“和尚还打人?你算个屁佛子。”
蕴空淡淡瞥她一眼,神情冷漠,“假令经百劫,所作业不亡,因缘会遇时,果报还自受。”
意思是,种什么因、得什么果。继续翻译,就是自作自受。
周颜从小肆意妄为,周围人哪个不让着她,就连皇后娘娘看见她,都温声软语。
从未受过这样的委屈,周颜眼睛一瞪,气得说不出话,只能指着蕴空,目光怨憎地像要杀人。
越浮玉刚才看见的正是这一幕,她以为是慈悲佛子受辱,没想到是黑心佛子降罚。
凤眸微弯,她想,果然是蕴空能做出的事呢。
郑沈弦雷厉风行讲明前因后果,放下茶杯,目光一错不错,审视看向佛子的手指。
刚才那两招,这人若是想,能直接震碎周颜的心脉。这样的功夫,他竟然没察觉。
外甥女知道么?
越浮玉完全没理解舅舅的暗示,她听完事情经过,眼中笑意蔓开,宛如繁星闪烁。
她靠在郑沈弦胳膊上,完全不为自己刚才的说辞尴尬,艳红眼尾高扬,笑容张扬恣意,“原来大师自己就能解决,本宫多管闲事了。”
纸扇划过她的发丝,吹来缕缕馨香,如夏日迷梦。
黑眸冷冷划过两人亲密的姿态,蕴空很快阖眸,声音平淡,“行十善道,以戒庄严故,能生一切佛法义利,满足大愿。公主大善,贫僧在此谢过。”
……
在宴上闹了一番,越浮玉终于有借口离开。
沈不随不知又勾搭上哪家小娘子,早就不见踪影,宴会主人许别时也不知所踪,她不用跟谁道别,自顾自带着郑沈弦和蕴空回府。
便宜舅舅又是跳下马车的,被越浮玉追着骂了几句,毫不在意大步离开。回府时,已经接近傍晚,越浮玉看眼天色,对蕴空道,“大师不如诵完经再回去吧。”
虽然不到平时的时辰,但东西苑距离不近,免得佛子多走一趟,而且,她也想睡了。
蕴空平静点头,“可。”
两人推开房门,还没走进去,就看见房间里三扇屏风,齐刷刷摆了一列。
公主府很大,她的寝殿自然不小,可一口气增加三个屏风,还是放不开。特别是蕴空讲经的地方,被挤成一小块,蒲团紧紧贴着窗户,看上去可怜巴巴的。
想到蕴空要挤在这里讲经,越浮玉没忍住笑了。眼尾上扬,懒懒靠着房门,眼中满是戏谑,“大师,请吧。”
她真心高兴时,眼睛会睁得很大,眼底满满倒映出对方的身影。
握紧佛珠,蕴空抬步进屋。
中间的屏风比墙壁还厚,光透不过来,声音也被削弱,好像分割成两个房间。
皇宫里的房间都是这样,主子睡在里间,奴才睡在外间。越浮玉习惯身边有人,几乎忘记蕴空的存在,自顾自脱下衣服,换上舒适的寝衣。
眼睛看不见,耳朵便格外清明。
蕴空闭目转动佛珠,能清晰听见屏风另一侧褪下外衫的声音,布料与布料摩擦,沙沙作响。随后,是布料与皮肤摩擦的声音,低缓轻柔……
佛珠一紧,蕴空忽然睁眼,垂眸哑声道,“今日多谢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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